同一句话,从不同人口中说出,又被不同人听在耳中,会有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陈宁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不能容忍这个人面兽心之徒继续骚扰桂芳,更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小宇撞破了这等龌龊事,会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怎样的重创,所以他必须把桂芳护在身后,直截了当地告诉对方,她是我的人,你再敢动她,先过我这一关。
但这五个字,轻飘飘地传入屋内其他两人的耳中,却是立刻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崔监事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鼻子处传来的剧痛。片刻之后猛地想起那晚上陈宁毫不留情地驳了自己面子,坚持要带桂芳回家,是不是从那时起他心里就打什么主意了?这一个月来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相互取暖,贴心照料,自然是什么都发生过了。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抬头想看看对方的表情,不料和陈宁冰冷如铁的眼神一触,顿时回过神来,慌乱间目光一移,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俏脸恰好映入眼中。
饶是他此刻心头巨震,满脸是血,但一见到这张妩媚得夺魂儿的脸庞,心头还是立刻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将对方狠狠扑在身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多少个夜里都因为她而辗转反侧,而那种得而不能的百爪挠心之感,又是多么的痛苦煎熬。
便在这时,陈宁那冰冷中暗含煞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话你听懂了没有?听懂了就赶紧给我滚。”
崔监事捂着鼻子,呻吟着爬了起来。他不敢再看陈宁,也不敢再看一眼那个自己爱到骨头发酥,又恨到忍不住想一口一口生啖了的女人,踉跄着往门口走去。但嘴上不敢说,心里终究意难平,尤其想到这个自己绞尽脑汁,软硬兼施依然得不到的尤物,就在这间房里,和另一个男人辗转承欢,浓情似蜜,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死死握紧了拳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奈何不了他,还奈何不了你个骚娘们?等他哪天滚蛋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宁眉头一皱,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虽然神色漠然,但眼神却是细微如发丝,对方任何情绪动作的变化都是尽收眼底。没想到自己已经如此明确表示,对方依旧贼心不死。倘若自己还在矿场一天,估计他不敢造次,但不论长天派的事态如何发展,不论王继忠是否会改变主意,自己终究都会有离开的一天。而且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到那时,桂芳怎么办?小宇怎么办?她们的人生还很长,而且经过今天的事,崔监事报复起来一定会变本加厉,难道又要让她们娘俩重回那种担惊受怕,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如果让她们离开矿场,天下虽大,又能去何处安身呢?
在电光火石之间,陈宁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就在崔监事推门而出的一刹,他心头一发狠,从脚下拾起一块碎碗片,直接上前,顾不得崔监事惨叫求饶,拧着对方脖子大步走了出去。
屋门大开,寒风呼呼地灌进屋内,桂芳蜷缩在床角,猛地睁大了眼。她原本正沉浸在陈宁那句惊心动魄的五字真言中,神色恍惚,宛如身处云端漂浮,全没留意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这时却突然发现情况有变。她生怕陈宁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顾不得披上外套,直接冲了出去。
屋外山风凛冽,将她单薄的身子刮得站立不稳。她心急如焚,四下张望却压根没有陈宁的影子,只好双臂环抱胸口,咬牙往一个方向奔去。
这一个月来,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没有下床行走,但陈宁每次回家她都能第一时间惊觉。虽然没有机会和他照面,问问他究竟去往哪里去,但从他每次步履匆匆的脚步声中,早已知晓大致的方位。
逆风而行,将她乌黑的长发吹得漫天飘散,露出雪白的颈子。刚跑上一个山坡,突然听到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响彻整座矿场。接着一个肥胖的身影从坡下的一个角落处冲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去。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哪怕这个人她早已恨得牙痒痒,依旧听得心里一阵发怵。这时一阵积雪踩动的声音,陈宁走了过来,带着几分惊讶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桂芳牙关乱撞,说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陈宁也没有多言,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扶着她胳膊走下山坡,回到屋内。
两人坐在床沿。被火盆热气一蒸,桂芳苍白的脸颊上这才恢复了一丝血色,颤抖着问道:“你,那你把他怎么样了?”
陈宁淡然一笑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在你眼前出现。”
桂芳原本黯淡的眼眸被瞬间点亮,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光芒。但心中仍是放心不下,生怕他因为自己的事收到牵连。陈宁摇了摇手,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岔开话题道:“好些天没见到你了,身子可好些了?”
桂芳低声道:“好多了,现在伤口基本感觉不到疼了,就是身子还有些乏力。”
陈宁没想到她恢复得如此之快,喜道:“这是自然。过年前你就好好在家休养,别急着出去干活。”
他想着桂芳身体渐渐康复,崔监事也已滚蛋,这个冬天的故事虽说开头十分惊险,好在结局也算是大快人心,心中不免一阵轻松。但这份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目光游移间看到这一地的碎碗残片,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一股莫名的苦涩感开始在心头翻滚。
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看到他神情的突然变化,桂芳大概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陈公子,刚才你想问我什么,怎么又不问了?”
陈宁心头猛地一颤,情不自禁地看向她的眼睛,目光中露出惊讶之色。他不知道桂芳是如何轻易看透了自己的心事,但既然问起,也就实话实说道:“不管答案是什么,都不是你的错,又何必问得那么清楚。”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桂芳心里其实做好了很多种预期。也许他是不想在崔监事面前问这个问题,也许他是怕自己尴尬,又或许他害怕即便从自己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也未必真实。但她从未想过,他的回答竟是温暖得如此超乎预期,就像一潭温泉顷刻间淌遍了心房的每一个角落,将这三年来自己所有的委屈都溶解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看到他刚才痛苦的表情,她更是确信这个少年,不,这个男人的心怀如同天地般广阔。他不是真的不想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难过。
桂芳感到自己全身从所未有的温暖,更是从所未有的勇敢,于是抬起纤细的下巴,带着那些从心底喷薄而出的骄傲,一字一句道:“他从没得手过。”
陈宁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庞上闪动着无与伦比的美丽光辉,知道她所言不虚,心中顿时霍然开朗,简直开心得想要大笑出来。但嘴角甫动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实在太夸张了,连忙抬手摸了摸下巴来掩饰尴尬。不料触手一阵刺痛,这才想起来自己好久都没有刮胡子了。
他趁机站起身来,从行囊中翻出一把小刀,随便在灶台边磨了磨,准备好好清理一下自己的形象。刚一坐到镜子前,突然一阵馨香从后颈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桂芳柔柔的声音:“我来替你刮吧。”
陈宁回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尽管忽闪的眼眸中依旧藏着羞怯,桂芳这次却没有躲避,而是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陈宁同样做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反应。他没有拒绝,而是默默地转过了身。
床头的梳妆镜里,终于再一次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
桂芳微微停顿了片刻,待手臂不再颤抖,终于稳定下来后,这才轻轻从陈宁手中接过了小刀,沾了些许清水,将刀刃贴上他的右侧脸颊。
冰凉的刀锋在脸上缓缓游走,细碎的胡渣纷扬而下。除了金属的触感外,还有她指尖的温度,带来阵阵酥麻。陈宁感受着后颈处的吹气如兰,身心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满足,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概他永远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如此毫不设防地,任由一个加起来来说话不到三十句的女子,握着刀在自己脸上晃来晃去。
剃净胡须,桂芳又端来热水,将他沾满冰雪残渣的头发梳洗干净,重新编好。她的动作很仔细,很缓慢,陈宁的心头也是一片宁静,极为难得地放空了自己,没有不停地思考或计算着什么。两人沉浸在同一方世界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崔监事是死是活,也忘记了小宇随时可能回来。
良久之后,陈宁睁开眼,那个翩翩公子又重新出现在镜子中,而他的背后,一双纤纤玉手正轻轻搭在自己肩头,显得无比自然和谐。
陈宁看着镜子的自己,看着镜子的她,忽地生出一阵恍惚之感,感叹道:“一个月前,你还是生死未卜,现在却已将将恢复如初,人生的轨迹,真是猜不透啊。”
桂芳嫣然一笑,同样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心想能够认识你,我吃再多的苦也值得,口中却道:“多亏了司先生,不惜伤害自己也替我疗伤。不然现在就没人替你刮胡子了。”
她心里不再把陈宁当外人,所以感谢他的话不必再提,心情飘荡之下,说话更是乱了分寸,最后一句刚一出口,自己便被吓了一跳。这句话里面隐藏的含义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果然,陈宁转过头来,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桂芳心头再次乱跳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陈宁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舔了舔下唇道:“那位司先生的手法真是神乎其神,可惜那晚上我看得不太清楚,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能毫无痕迹地愈合伤口。”
原来他想的这件事。
桂芳轻轻松了口气,看着陈宁懊丧中透着好奇,突然做出了一个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
她微微一笑,走到陈宁身前,坐在镜前,缓缓脱下了外套。
陈宁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她将外套放在一旁,又反手一颗一颗解掉内衣的背扣,露出了那抹比凝脂还白嫩的背脊,以及那根薄得一指就能碾断的肚兜带子,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浑身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这次看得很清楚,纤白的背部果然没有任何伤痕。他死死咬着自己嘴唇,右手食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离她肌肤不足一尺之处。
真的很想亲手验证一下啊…
他双眼渐渐充满了血丝,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这一尺的距离,始终没有跨过。
便在这时,突然传来了数下咚咚的敲门声!
陈宁忽地缩手,桂芳几乎同时转过身来,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不知道是儿子回来了还是那个崔监事又去而复返。
但不论是谁来了,都得把衣服穿好,否则真是不用做人了。而心慌意乱之下,这一排扣子竟是怎么也扣不上,陈宁只好亲自动手帮她。待扣完最后一颗,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比刚才更为急促用力,犹如密集的雨点砸在门上。
雨点声中,还夹杂着一道久违了的声音:“阿宁哥哥,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