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布政使府邸。
“我就知道青城宗那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烛火病恹恹飘摇着的书房内,文弱书生一样的青州布政使郑阳夏脸色有些阴沉,翻手将急报揉成碎滓,扔进身边还在熊熊燃烧的炭火盆中,须臾间化为灰烬。
他的体质阴寒,即使是在盛夏之夜,也得随时备一个炭火盆在身边,出门之时必然要备一个烘手小炉,否则说不得哪天便被稍微一点风寒勾出一身病。
这是他的的痛苦,痛苦积年累月变着法儿向自己扑来,使他不得不学会了习惯和忍耐。
比这更痛苦的是自己好不容易中年得子,这些年攒下不薄的家业也看似有了着落,哪知一个不小心便在关外丢了性命。
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未展现出太多的悲恸和愤怒,在妻子小妾呼天抢地的痛哭声中把自己锁进了书房,两天两夜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任管家丫鬟如何请安都并未作出一点回应。
正当全家都以为天要塌了的时候书房门打开了,稍微有些憔悴的郑阳夏从中缓步走了出来,第一句话便命全家大办酒宴,宴请各方亲朋。
那日的情景在整个青州都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整个青州官场的所有官吏,无论官职大小,尽皆前来,名义上是吊唁,实际上却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定烈王刘偃亲自登门,许郑阳夏一个前所未有的好处。
至于是什么好处却并不得而知。众人只知道那天滴酒不沾的郑阳夏连饮烈酒四大碗,于大厅内弹琴高歌,形神狂荡之至。
于是全青州的人都觉得这丧子的青州布政使似乎染了癔症,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然而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郑阳夏宴会之后依然生龙活虎,丝毫不见任何憔悴之色,布政司的工作依然被他处理的有条不紊,甚至比以前还要好。
“那青城宗鬼脸儿陈涛的尸体被发现在邵阳旧庙的密室中,然而在密室中的一些血迹和在厢房中留下的血迹有些不同……”郑阳夏身边,一位身着暗紫锦服的中年男子轻声道。
“不同?”郑阳夏抬头,“有什么不同?”
“当我们赶到时,厢房内鬼脸儿的血迹早已干涸,而密室内的一些血迹却一直新鲜如初。”锦服男子皱眉道,“我们探查过,自七日前鬼脸被杀至我们到达,期间并没有其他人来过的迹象。”
“也就是说那并未干涸的血是杀鬼脸儿的人留下的。”郑阳夏轻声接口道。
锦服男子点头表示赞成。
“那杀了鬼脸儿又逼死徐希仁夫妇的年轻人叫什么?”郑阳夏眼中忽然绽放出光芒来,咧嘴问到。
“叶昀。”
“立刻放出消息去,破军宗主魏希宇的原血出世,在一个叫叶昀的年轻人身上,速度要快,传得要猛一些。”郑阳夏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手帕来抚住口鼻,轻咳了几声,睁开眼,文弱书生模样的郑阳夏有些期待地笑了。
“事情越乱,才越有味道。”
翌日,雍州紫木城,“黑店”客栈。
叶昀醒的很早,两杆长枪安安静静地卧在自己身边,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起身,穿衣,收拾行李。
雍州之地不宜久留。
收拾好一切,背上长枪,出门便撞见亦有些行色匆匆的刘浣溪。
此时的刘浣溪又重新回归了公子装扮,倾世容颜敛起,只是叶昀此时再见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这个俊逸十足的姑娘再当做一个潇洒公子哥。
两人俱有些急,差点便撞了个满怀,刘浣溪脸色有些难看:“无耻小贼,还不让开!”
叶昀摸着鼻子苦笑,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半夜偷偷摸摸进来拿匕首抵着自己的脖子,若论起无耻,眼前之人似乎更甚一些。
不过叶昀也并未戳她,轻轻侧身,给眼前姑娘让出一条道来,刘浣溪冷哼一声夺路而去,走到楼梯口却忽然转过头来,叫道:“你要走?”
“……有什么不可以吗?我还急着赶路……”
刘浣溪一时间竟被叶昀的反问问住,讷讷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再次尴尬起来。
叶昀其实也有些无奈,自从见到眼前这个姑娘的真容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一直很奇怪,每次见面都尴尬无比。
刘浣溪脸色发黑,长袖一甩,奔下楼去。
叶昀摇了摇头,甩掉脑中纷乱的思绪,也下楼去了。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客栈大厅内早已一片繁忙景象,疤脸掌柜刘文山已经端坐于柜台后,丝毫不见宿醉之色。
刘文山见叶昀下楼,对叶昀歉意地笑笑,道:“昨夜失态,还请叶兄弟见谅。”
叶昀也笑笑,道:“刘掌柜为人豪爽,博学多才,小弟自愧不如,今日天头不错,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便不在此多留。”说罢,从怀中取出些银两,轻摆在柜上,对刘文山拱手:“小弟就此离去,若还有机会,定会回来与刘大哥畅饮。”
刘文山见叶昀要走,也不拦着,只是微笑道:“不知叶兄弟此去何方?”
“出雍州,尽量向远处走走罢,若真没见到神仙居所,便折回来,安安稳稳回家种田去罢!”叶昀脸色不变,“适才见刘姑娘下楼去,可是离开了?”
“她自幼便被惯坏,想走就走,也随她去吧,”刘文山苦笑,又道:“我观叶兄弟此去艰难,你我萍水相逢,也算缘分一场,便赠你此物,凶险之时大概会保你一命。”
只见刘文山从袖中取出一块黑黢黢的石头,放在叶昀手中,“若真惹下泼天的祸事,也不要怕,须知命里有时终将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叶昀也不知道为什么刘文山会说这一串稀奇古怪的话,看着手中的黑石头,只觉入手温热,其他便再无半点特色。
不过也不能拂了刘文山的好意,叶昀想着,还是在道谢之后小心地将它放在了腰间囊里。
“天色不早,便启程吧。我这活计走不开,恕不远送。”刘文山笑着向叶昀告别。
叶昀再谢过眼前这个脾气古怪喜怒不定的疤脸掌柜,转身离去。
出了客栈门,接过店内活计递过来的缰绳,紫骓马依然神骏,显然并未受到亏待,满意地点点头,翻身上马,刘文山的话语忽然钻进脑海。
“此行若遇我那女儿,还请多加照料。”
叶昀惊得转头向店内望去,客人熙熙攘攘,刘文山手执圣贤书,台前一壶酒,温了又温。
感慨之余,轻夹马腹,紫骓会意,于闹市之中四蹄翻踏,向城外奔去。
叶昀刚走,刘浣溪忽然从客栈后院走出,刘文山抬头,皱眉道:“你还要去杀他?”
“他必须死。”刘浣溪脸色有些复杂,望向叶昀远去的方向。
刘文山叹了一口气,“再过几天,凭那些探子的本事,他天下皆知并不是什么难事,你若现在出手,以后的局势我便无法预知。”
“你还是不了解我娘。”刘浣溪抬步走出客栈,再不回头。
刘文山定定看了一眼门外,刀疤纵横的脸上并未有半点表情,半晌,复埋头至书内,再不问世事。
半个时辰后,叶昀终于来到了紫木城外,紫木城虽然依山而建,但却道路纵横,联通各大城池的官道也多如牛毛。
雍州之地山势交错人口稀少,叶昀粗略算了一下,若按照自己的速度,最快也要七天时间才能跨越整个雍州。
当然,排除自己迷路在荒郊野外这种极有可能发生的尴尬场景。
其实叶昀也知道自己是路痴这个事实,可为了那远在青州的郑阳夏,还是咬着牙向西方奔去。
眼前的山脉坐落在紫木城外,名曰白首。最高峰亦叫做白首峰,究其名字的缘由,大抵是此峰绝顶有终年不化雪而已。
白首山方圆千里内森林密布,紫木城的官道大多穿过森林,叶昀也并未多想,只认准方向,向西策马狂奔。
与此同时,破军原血的消息以惊雷之势传遍了整个中原。
各大江湖门派用于往来通信的饲禽满天飞,无论是七仙宗,还是其附属的各小门派,俱皆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破军原血重出江湖,被一个名叫“叶昀”的年轻人得到。现在大概位置在雍州境内。
一时间天下哗然,那些隐世不出的宗门都瞬间活跃起来,纷纷召集人手,向雍州境内进发。
更有门派放出消息,重金悬赏叶昀,若有人抓到这个年轻人,赏刻金十万两。
不为别的,只为他这一身破军原血。
关于原血,江湖上传言很多,有说这血内蕴含着一代破军宗主所有武学精要的,有说其中藏有长生之密的,有说其能生死人肉白骨就算掉了脑袋也能接上的,还有说破军原血什么用都没有,只是给下一代宗主留作纪念的……
短短几天时间,关于这件天大的新闻,整个中原都在关注,偌大的江湖豪杰并起,宣扬侠义和正道的门派也纷纷撕去伪善的面纱。
什么替天行道,什么中原正统。
得原血者得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