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追云山。
“消息可靠吗?”追云山山顶,一紫衣女子负手而立,嗓音虽轻,却仿佛蕴含着难以抗拒的魅力,宛如狐媚。
她的身后有一张石桌和几个石凳,有白衣男子悠然饮酒,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相,声音却沙哑苍老得不像话:“自然是可靠的,你若不信,自可派人亲自去查查。”
沈胤。
“为什么要告诉我?”紫衣女子背对着沈胤,无法看到她的任何表情。
“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合作,不是吗?”沈胤轻笑,苍老的声音显得尤为渗人,“那东西对你们有大用处,我却只对那年轻人感兴趣,到时候各取所需,如何?”
“听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去帮你做事?”紫衣女子口气中多了一缕难以言表的厌恶。
“你们不会吃亏的,”沈胤嗬嗬轻笑,“我给你带了一个见面礼。”说罢起身,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便从身后走出一个黄衣少女。
那少女姿色极为不凡,粉嫩的脸蛋上挂着一抹醉人的嫣红,美中不足的是一双本应水润无比的大眼此时却呆滞起来,再无半点活泼之气。
雅若。
“她中了我的失魂毒,凭她的根骨,一定会让你心动。”沈胤轻笑。
紫衣女子转过身来,定定看了呆滞的雅若一眼,半晌,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纤手轻伸,须臾间,一只火红色的小雀儿迅捷如电落在她的手上,紫金色的眸子中溢满了活泼和灵动。
只见那她轻轻对着小雀儿吹了一口气,小雀儿知道了主人的意思,轻鸣一声,振翅向远方掠去。
“若无事,就请回吧。”女子下了逐客令。
沈胤大笑,“那沈某就静待苏阁主的佳音了。”说罢转身离去。
被沈胤称作苏阁主的紫衣女子轻轻走到雅若面前,素手轻轻在雅若头顶拂过,声音魅惑又妖娆:“从今日起,你便叫点绛唇。”
原本呆滞的雅若在苏阁主轻抚之下竟重新变得清醒了起来,却还是微微向眼前人欠身,“谨遵师命。”
叶昀在痛殴了一顿突然从路上杀出来的几个笨贼之后,顿觉神清气爽,气机涌动间,竟在太阳刚刚落山便赶到了东庆城。
东庆城的规模自然不是小小的邵阳可以相提并论的,即使天色已晚,城内人流量依然巨大。
叶昀在小的时候随父亲到过这里,那时候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便是东庆城每天晚上都有的夜市,自进入城门开始一直绵延二三里,道路两侧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如今再到东庆城,发现眼前的一切依然和他小时候所见一样,一样的热闹非凡,一样的喧嚣不绝。
穿过夜市,叶昀随便寻得了一间客栈,提步进门,里面的伙计殷勤上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叶昀忽然想起了当年自己见客人来也是这般殷勤,不觉有些出神。
伙计见叶昀不答话,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这位客官,本店有上好的客房上好的酒,看您脸儿生,住在本店您就一百个放心吧!”
叶昀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伙计笑道:“来一间房。”
“得嘞,客官您这边跟我来。”伙计引着叶昀来到柜台,叶昀从怀中摸出些碎银子摆在柜上,掌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见来了客人,不慌不忙地收起叶昀递过来的银子,清声道:“上等客房一间,收银二两,客官里面请。”
候在一边的伙计又殷勤引着叶昀向楼上走去。
到了二楼,伙计带叶昀找准了客房,又道:“客官若是肚子饿了,小的便去给客官弄些酒菜,客官吃了再休息不迟。”
叶昀见客房环境相当不错,也比较满意,道:“不急,只是想问问,这附近可有卖马的地方?”
不料伙计面露难色,支吾了半天才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自打咱这刘柱国入了靖州,对于马匹的管制便极为严格,每家商户的马匹都登记在册,个人若想购买好一点的脚力,办手续也是复杂得紧,看您也是急着赶路的人,若是登记造册说不准又要耽搁多少天。”
犹豫了半天,小伙计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其实客官您也是找对了地方,小的这儿确有一批东陆来的紫骓马,论脚力不比那正宗的青宛马差,您若是想要,自然有,只是这价格……”
叶昀心领神会,苦笑道:“价格方面不用担心,只要能给我找一匹耐走的脚力就行。”
伙计面露喜色,道:“那客官您先歇着,明天早上我来叫您,咱们一起去看马。”说罢喜滋滋地退了出去。
待伙计出去,叶昀只剩的无奈苦笑的份,刚刚听那伙计说他手上的紫骓马脚力不比青宛,便又想到了被自己玩命逼死的可怜家伙来了。
这家客栈的生意还算红火,大概是借了这殷勤伙计的光。
自己当年比起这小伙计,还是差了些啊……
把随身背着的长枪放到榻上,拆掉裹在外面的破布,露出里面一黑一白两杆枪来。
银色长枪自然是叶昀从凄神谷中带出来的铁枪,看起来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铁质长枪罢了,只是在谷中的时候,所有兵器都化为了尘埃,唯独这一把虽然锈迹斑斑却依然坚挺,后在自己气机加持下竟退掉了锈迹重见天日,这便是它的不凡之处。
黑色乌月枪是自己老爹的遗物,既然老爹能使得这杆枪,自然在生了自己以前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叶昀只能把老爹尽量往英明神武这方面想,因为按照自己和老爹相处的时间来看,这个基本要醉死在酒坛中的老爹实在和英雄这个词靠不上边。
忽然叶昀觉得自己的五脏庙开始抗议,才想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苦笑着收起两把兵器,将他们放到床榻内侧,起身下楼去寻些吃的。
和所有的客栈一样,楼下便是住店客人聊天喝酒的地方,叶昀下了楼,见客栈内言笑晏晏,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小二,来壶酒,再来两个小菜。”寻了一个空位子坐下,叶昀唤道。
客栈里的伙计上前,笑道:“客官想吃什么?”
叶昀忽然一笑,道:“可有臊子酒?”
伙计一愣,旋即笑道:“没想到客官竟识得这种酒,只是这酒极烈,客官可要想好了。”
“你便去取来无妨”叶昀咧嘴,“再切二斤牛肉。”
“得嘞,客官您稍等。”伙计快速下去吩咐了。
“没想到竟能在这儿喝到臊子酒,”叶昀兴趣被勾起,“也不知味道如何。”
没过多久,伙计便端着一壶酒一大盘牛肉上桌,对叶昀笑道:“客官您慢用。”
叶昀点点头,将壶中酒斟在粗陶碗里,轻描淡写向嘴里倒去。
旁边的食客显然对这个自己一个人喝臊子酒的青年有些兴趣,只当他是第一次听得臊子酒名号的雏儿,都笑嘻嘻地准备看他的笑话。
“噗——”叶昀一口气将酒喷了个干净,旁边小二见被烈酒呛着,忙过去看。
哪知叶昀苦笑道:“这就是你们的臊子酒?”
“那当然,我们这臊子酒可是堪比东陆的‘火钩’,客官您太着急了不是。”伙计隐隐间有些自豪的意味。
“却是堪比火钩,”叶昀大笑,“这便是火钩兑的白开水罢!”
“客官您这么说可不在理,听您的意思也是一个懂酒之人,既然认定本店的酒是火钩兑水,那您一定便喝过真正的臊子酒了?”那收银的中年掌柜见叶昀口无遮拦,起身来到叶昀身边,冷笑道。
叶昀也不生气,只是问道“不知掌柜的可知真正的臊子酒需酿几天?酒曲的量是多少?发酵用什么粮食?用什么地方的水最佳?”
中年掌柜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却也不见太着急,道:“真正的酿造臊子酒的方法已经失传,我们虽不自夸,却也敢承认这里的酒和臊子酒的口感完全一致,不是臊子酒又是什么?”
叶昀无奈摇了摇头,道:“臊子酒酿造所取之水以青玄山永济泉水为宜,酒曲量若酿三十斤酒便入一斤酒曲,且需三蒸三煮,所需粮食有高粱、苏子、南麦、粟米、黑豆、青米等。酿酒时间以三个月为一周期,共三周期,方才是真正的臊子陈酿,我说的对也不对?”
“臊子酒之于火钩的区别,在于酒曲选取的不同,口感上火钩更加炽烈,入口如吞火,臊子酒稍微绵软一些,入口轻柔下肚却极为火辣。这二者虽都为烈酒,可却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啊……”
众食客早被眼前这个娓娓道来的年轻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爆发出阵阵叫好声,那中年掌柜也是苦笑着拱手,道:“今日碰到高人,小店惭愧,既拿了假酒哄骗于你,便退了先生的房费,以表赔罪。”
出尽了风头的叶昀也是见好就收,笑道:“掌柜的言重了,小子也是从别处偶然得知了这臊子酒的酿造方法,若您有意,我便把这方子抄下来赠与你,若能把这臊子酒传下去,自然最好,以后就别拿那假酒去唬人啦。”
掌柜的一听大喜,起身便拜:“若真能得酒方,今后我这小店先生若不嫌弃,随时入住,绝不收先生半分银子,您看如何?”
叶昀摆摆手,笑道:“这臊子酒也是传到我这便要断了根子,不如拿出来,也让这酒不断了传承。”
说罢,便取了纸笔,将臊子酒的酿造方法写给掌柜,掌柜自是喜不自胜,又一再感谢叶昀赐酒之恩。
其实叶昀也是有些私心的,他不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否还能回来,若真的回不来,好歹也让臊子酒能流传下去。也算了了自己那酒鬼老爹的一番心愿。
第二天,那掌柜的得知叶昀要寻一个靠谱的脚力,忙亲自来客房里见叶昀,带着他去自家马舍看马。
“这一批马是从东陆进来的,俱是日行千里的绝好脚力,小兄弟若不嫌弃,随便选便是。”掌柜的轻笑着对叶昀道。
“小子对马却是没什么研究,还请掌柜的指教。”看着眼前马舍里数十匹紫骓烈马,叶昀也不禁感叹这掌柜的财力雄厚。
要知道,紫骓在东陆是完全可以作为战马的,在中原更不用说。
“既如此,那便这一匹如何?”掌柜的迈步向前,信手牵过一匹高大健壮的紫骓,对叶昀道。
叶昀这个连马术都只知一二的门外汉自然看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眼前马雄壮,精气神十足,便知应该是一匹好马,笑道:“那就这匹罢。”
掌柜的一听长舒了一口气,知道叶昀在相马方面确确实实是个雏儿,也不欺他,只选了一个自己心目中的上等马给他。
“不知掌柜的开价几何?”叶昀问道
“小兄弟便外道了不是?一匹马算什么!那酒方儿足抵得上我这里所有的马喽!”掌柜的大笑,道:“若小兄弟以后还来这靖州,便来寻我,我在这靖州还是有些本事的。”
叶昀也不外道,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到客栈收拾一下背起两把枪,叶昀起身向掌柜的告辞。
简单客套了几句之后,叶昀翻身上马,轻夹马腹,神骏的紫骓意指臂使,向远方疾奔而去。
于是天涯间,一人一马两杆长枪,江湖风雨,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