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皇都,建宁城,崇元殿。
皇帝周启披龙袍端坐于九五宝座上,静静看着殿下群臣唾沫星子飞溅争论得口干舌燥。
这次议事的主要话题依然是柱国刘衡在边境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并多次将文臣武将处以极刑等,仿佛上一秒柱国在那里无恶不作为虎作伥,下一刻便揭竿而起大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弹劾之声甚嚣尘上。
刘衡此时站在大殿内,冷眼看着身后的文武百官面红耳赤,有臣执牙笏五体投地,直言柱国在边境的“八宗罪”:
“陛下,柱国刘衡戍边期间多次擅自弑杀当地官吏,致当地民不为民人心动荡,此罪一;无视天子谕诏引文吏入边关,此罪二;私自减少当地赋税,此罪三;于靖州重地屯私兵万余,大有谋反之嫌,此罪四;无视建元历法改组兵制,此罪五;纵容手下亲信强抢民女,此罪六;入靖新吏上任两月便贪污粮饷千余,此罪七;暗中勾结东陆乞颜氏,其意不明,此罪八。以上八罪,任何一条都可将其处以极刑,望陛下将柱国刘衡收押于京,再行定夺!”
更有甚者竟跪在地上直呼若不将刘衡革职查办便以命死谏。
“刘衡啊,他们所说可曾属实?”中年皇帝依然平静,所问之词也听不出半分语气。
刘衡冷笑,“陛下若真信了台下这群人的话,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臣戍守中极天辰两天险两年有余,期间马匪袭扰共十七次,我戍边将士斩贼近百,并未有一次让马匪突进城内,东陆‘乌云骑’至边关三次,共三百人,俱被我等将士斩于马下,另有大大小小各种事件千余,皆处理得当赏罚分明,靖州百姓此时亦安居乐业,并未受匪患袭扰之苦,若此时的中极关还称不上是天下第一关,试问在场各位同僚,你们若有半分半厘的骨气,可敢与我去边关走上一遭?”
“陛下,刘衡此人阴险狡诈,所说话语未必句句属实,若陛下一意孤行听信刘贼谗言,臣愿以死明志!”礼部侍郎徐朝图涕泪齐下如丧考妣,似乎是豁出去了。
“你们莫不是真以为朕不知道,还是觉得朕好欺负?”皇帝脸色清冷:“朕一直在想若是你们文官去了前线到底能有几个不被吓尿了裤子的,祖宗自建国开始便重文轻武,殊不知养了这么多酒囊饭袋。”
“朕的好卿家,靖州是一块苦差事,一直以来没人敢管,朕由着你们,信着你们,看看北海王、冲珩王那几个藩王吧,能躲多远就躲多远,都是些自扫门前雪的人,两年多前边关出了岔子,你们当时可曾有一个站出来说要替朕去守东大门的?兵部尚书以死谢罪,有意义吗?他只是这满朝文武的一个替死鬼罢了,像他这样的有多少?不要动不动就以死明志以死谢罪,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死了其他人还在给朕尸位素餐勾心斗角!”皇帝长叹一声,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向殿后走去,“都退下吧……”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旋即齐刷刷跪下长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中,刘衡第一个起身,一脚踹在礼部侍郎那张清秀得有些恶心的白脸上,徐朝图被踹得天旋地转,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挣扎着爬起来,指着刘衡渐渐远去的背影跳脚大骂:“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老丞相王钊眯眼笑着着眼前的闹剧,看了一会儿觉得颇为无趣,便将手插在袖口中,伛偻着身子下朝去了。
出了殿门,王钊抬眼见到刘衡在阶上等着他,便快走两步上前,笑着道:“你个刘老鬼,今天这庙堂之上可是好大的威风啊!”
刘衡苦笑:“哪来的威风,我看估计是陛下被成堆成堆的弹劾奏章烦到了,才故意把我从靖州拽回来的吧。”
“谁让你在边关玩得那么大,陛下没赐死你就不错了。”王钊笑骂,“你就别得了便宜再卖乖喽。”
“钦天司那些员外郎、参议,还有六部的尚书侍郎,最近的日子可不好过,”刘衡的眼神有些冷,“这群龟儿子天天不说人话叽叽歪歪,早晚有他们哭的那天。”
“今天不是已经哭了吗?”王钊大笑:“不但哭,还有寻死的。”
两位浸淫官场二十余年的老狐狸心照不宣地一笑,各自打道回府不提。
且说这日建宁城中有一老一少在城门口的茶摊歇脚,老者和少女俱是东陆打扮,那少女模样极为俊俏,浅紫色束腰长裙,皮肤白皙吹弹可破,巧笑靥兮美目盼兮,虽古灵精怪,却依然散发着十足的魅力,出入城的来往旅者无不纷纷驻足回头,有些竟一时看得痴了。
老者苍髯白发,面目红润且精气神十足,和少女清淡地闲聊,不时望向城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二人便是叶昀当年在叶家酒肆招待过的雅若小姑娘和她的爷爷。
此时的雅若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两年,当初在邵阳城雅若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俊俏姑娘,唯一不变的是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神的眸子中时不时溢散出来的灵气。
“爷爷,那沈胤大叔真的今天来吗?”雅若一脸希冀,在京城两年的京城生活,就是为了等这位传说中的剑客,初来京城时小姑娘被京城的热闹繁华吸引,可时间一久还是觉得不如家中那无尽草原自由自在。
还有一件事儿,就是可以再一次路过邵阳城,那个傻乎乎的店小二,现在还好吗?
“他这辈子都没有失约过,订好了今天来,便一定会来。”老者和两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听到孙女的询问,笑着回答道。
“这都快未时了,再不来太阳都快落山了吧。”雅若皱起小眉头,眼前的茶喝了凉了又续,早已没了太多的味道。
“这不是来了吗。”老者眼中精芒一闪,看向城门处,咧嘴笑道。
雅若抬眼望去,只见城门外静静站着一道白色身影,距离有些远,看的不是特别清楚。
“走吧,既然他不进来,我们就去会会他。”老者起身,一步一步向城门外走去。雅若有些奇怪,赶紧站起来跟了上去。
爷孙二人来到城外,终于看清了雅若口中“沈胤大叔”的本来面目。
那人身高过八尺,略瘦,一头长发随意松散地垂在肩上,身上雪白长袍一尘不染,身后负着一柄用细布条缠了的不知名长剑。近看那人的脸却让雅若吓了一跳,哪里是什么大叔,分明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玩这一套。”老者冷笑,“这张脸能让你撑多久?”
白衣沈胤的嗓音却是更加出乎雅若的意料,声音沙哑苍老,并无半点少年的圆润,“撑多久不在于脸的好坏,在于我是否还想活着。”
“我要的东西呢?”
沈胤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墨黑色玉盒,静静看着老者。
老者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转身,轻轻一指点在雅若的肩头,雅若本还对沈胤的身份充满好奇,老者的一指根本猝不及防,小姑娘瞬间昏迷过去。
老者扶住雅若,一手将玉盒接过,一手将他自己的孙女推到沈胤怀中,“你我的交易完成了。”
沈胤看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娇憨少女,轻声一笑,将之横抱起来,转身离去。
身后,那把自己孙女卖了的老人冷声道:“若再出剑门半步,我必杀你。”
沈胤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冷笑了两声,“等你严鹘烈能活下来再说吧。”
叫做严鹘烈的老人眼中闪过一缕戾气,屈指一弹,一道剑气自指尖狰狞而出,撕裂空气袭向沈胤后脑。
沈胤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杀机的临近,依然稳步向前走,正当剑气马上就要刺入他的后脑之时,背后无名剑轻震,刹那间比那剑气磅礴数倍的气机猛地散开,本应取了沈胤性命的一招仅在眨眼间便被那气机吞噬同化,最终归于虚无。
严鹘烈一口鲜血喷出,原本和蔼慈祥的面容此时瞬间颓废衰败起来,如同断脊之犬。
“你若再敢放肆,我不保证你的孙女出现什么意外。”沈胤声音清冷,速度陡然加快,仅三息便消失在严鹘烈的视线中。
“换脸易命只能让你多活十年,好自为之。”
严鹘烈咬着牙擦掉唇边的血迹,脸色扭曲,看了看手中的玉盒,怒哼一声,化作一团黑影向远方掠去。
沈胤高速奔行之时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姑娘,喉咙中发出诡异至极的沙哑尖笑,那张十六七岁的少年面孔下,有巨大的疯狂正在隐隐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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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昀此时正在凄神谷内练枪,枪风呼啸间猛然停下,只觉得一阵难以言表的心烦意乱。
老瘦猴儿靠在石碑上闭目养神,似乎感觉到叶昀的心烦,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看看头顶的一线天。
“我说小子,你来这凄神谷,多长时间了?”
“记不得了,大概两年多?只记得暗河的水冻了两次。”
“是吗?我怎么记得好像是三次呢?”
叶昀抬起头看看老瘦猴,半晌才微笑道:“那就是我记错了,确实是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