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叶家酒肆格外热闹,附近的人都知道酒肆里来了一个东陆的小姑娘对外宣称是叶家酒肆的小伙计,叶昀哭笑不得,这小姑奶奶哪是来帮忙的啊,帮倒忙还差不多。
小姑娘每天围着叶昀问这问那,可怜的店小二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
终于又一次,把忙得不可开交的叶昀烦急了,不清不重地说了一句,“姑奶奶您就别在这添乱了啊,外面凉快您去外面呆一会成不?”
小姑娘扁扁嘴,眼圈就开始泛红。
叶昀顿时头大如斗,他一活了十七年的小伙子这辈子也没见过姑娘哭啊,顿时手足无措。
“好啦好啦我认输!”叶昀举双手投降,“小姑奶奶您随意您随意,我知无不答好不好?”
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又笑逐颜开。
叶昀扶额,身后的小姑娘开始絮絮叨叨个不停了:
“叶昀你怎么这么矮啊,我们氏最瘦小的哥哥都比你高一头呢……”
“……”
“叶昀叶昀你怎么这么瘦啊,看你这小身板连鸡都杀不了吧,这是不是你们中原书生说的‘手无缚鸡之力’?”
“……”
“叶昀叶昀要不你跟我走吧,姐姐我罩着你,保证你这辈子都不用杀鸡了……”
叶昀脸上黑线连连,拼命死守着他即将暴走的灵魂。
小姑娘的爷爷这几天过的舒畅,因为终于没有人来追着他的身后问这问那了。
烦不胜烦之际,门外颤巍巍走进来一个老头儿,手里提着一把胡琴,衣衫褴褛。
老头进门便找了一个酒肆中间的位置坐下,别看瘦骨嶙峋,嗓门倒不小。
“说文候将相诸般功过,说千古江湖百代英豪,说中原十六朝兴衰迭变,说戏痴书生狭情孽缘,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路走中央,名利二字一堵墙,高人俱在里边藏,有人跳出墙之外,”老头一拉胡琴,扯出个铿锵之音,又缓缓开口,“便是神仙不老方。”
酒肆里面的汉子听原来是个说书的老头儿,又听到这么一段开场白,纷纷叫好。
连小姑娘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终于不再缠着可怜的店小二,瞪大眼睛兴致勃勃的准备听书。
叶昀一见,忙给说书的老生看茶。
那老生抿了一口茶,见场子已经热了起来,便朗朗开口。
“这一回,咱们说天下乱局,”
“话说三千年前轩辕两剑定乾坤,把天下分成了东陆,西陆和我们中原,东陆千里苍茫,俱是游牧佩刀的骁勇蛮莽,东陆与中原之间有天辰、中极两关天堑,方才阻止东陆游骑兵马踏建元。而西陆黄沙漫天,番邦林立,内战不断,自己都忙不过来,才保得中原千百年来不受战乱之苦。且说如今的江湖,有七宗五十六派,每一个宗门,说是神仙山门都不为过,诸位可知,这七大宗门,是哪七家吗?”
老生顿了一顿,娓娓道来:“这七宗,有奇门遁甲的青城宗,有采丹霞炼长生的一气道,有一剑长存天地的剑门,有结印方寸间的归玄宗,有阵法通玄的生灭道,有阴阳媾和的紫韵,也有长枪大戟的破军。江湖上有句传言,叫‘青玄一剑生紫宸,江湖百代几人存’可见这七宗是有多强势。”
“这江湖中数得上数的老神仙,真高手,都在这七宗,长生不老,飞天遁地神通的也是不少,像那天地一剑彭铭君,一气化三清的赵秋寒,饮丹霞枯坐二百年的郑修文,都可在这天下列入前十之境。”
“中原武林神仙济济,西陆和东陆的武林却和中原大相径庭。我们中原武林对于境界的划分分四境,一宗师,一上善,一凝神,一长生。每一境中的意指,便不是我们这等老百姓能揣度的喽。”老生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又开口,“西陆重佛抑道,番邦多信释迦,故而境界上的划分也和我们不同,他们的四境皆是佛家境,一金刚,一自在,一菩萨,一佛陀。西陆也并没有我们那么多的宗门,番邦虽多,教宗却只有一个,便是西域小极乐。”
“至于东陆,他们的民风更加骁勇,重术而不重道,故而连境界都勉强分出三种,一祭图,一青冥,一长生天。一旦入了青冥境,就拿到了长生的关谍,可是,青冥多难?只怕难于上青天罢!”
众人听得目眩神迷,似乎都在想那飞天遁地的神仙,抑或满身金光的佛陀,是怎样的绝世风姿。
小姑娘似乎并不太感兴趣,看到爷爷慢慢从门口踱进来,蹦跳着跑到爷爷怀里撒娇去了。
老生一拉胡琴,“欲知后事如何……”只见老生把头上戴的破旧貂帽往身前桌子上一推,“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喽!”
小小酒肆此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众人见老生开始收钱了,纷纷掏出几枚铜板丢到那貂帽里。不一会儿,貂帽便装了个满。众人等的不耐,纷纷开始让老生接着讲。
老生看生意不错,皱纹横生如老树皮的老脸也曳开了花儿,饮口茶,清清嗓子,继续道:
“今日单说说那三百年前的一桩大事,这件大事,可是震惊了整个中原武林。”
“话说中原七宗的那些个太上老祖宗,寻天道证长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那虚无缥缈的羽化登仙吗?只是自七百年前,一气道老祖三次登仙门而不入,最后竟引得天地动荡,那虚无缥缈的登仙门,也在一气道祖的神通下再难开启,故而七百年来,长生者有,可长生之数,却逃不过大衍三百六罢了。”
“三百六十年的寿命,还能算长生吗?故而后来的这数百年间,已有三位教宗老祖坐化,破军宗的上代宗主魏希宇也临近三百六大限,却感登仙无望,一怒之下遁入魔道重出江湖,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其余六宗见事态无法控制,便请出还未坐化的归玄、青城、生灭三宗道祖,三人合力镇压那入魔的破军宗宗主。谁知,那破军宗宗主将一杆血枪舞到了化境,三宗教宗都只是与其僵持,后来无奈,只得将那魏希宇封印,封印到哪无从得知,只是那三位神仙在封印了魔头之后,便也纷纷坐化了。”
“自此,三百年前老一辈的神仙们都已魂飞魄散,新的武林,到了咱这现世,只怕这大限,又要到了罢。”
众人皆是唏嘘不已。叶昀听着也入了神,毕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对于人如神灵行走于苍穹之事,还是羡慕得很的。
“所以说,这长生的法子,登仙的门路,也是那些准神仙所顾虑的首要大事了罢,正所谓,”老生胡琴抑扬,激昂之声如裂帛:“仙路迢迢何处寻,一分上善一分神;若问百年谁绝代,风流千变谁能清?”
“好!”众人叫好,听得过瘾,又纷纷在老生的貂帽里投了些铜板,老生一场书赚的盆满钵满,笑得满脸葵花开,从中挑出十来文,走到酒肆的柜台上,一枚枚排开,对着叶昀一拱手,颤颤巍巍的出门去了。
那些听完老生说书的汉子们还在讨论着刚才的段子,小姑娘雅若的爷爷被小丫头拽到桌子旁歇了歇脚,看叶昀走过来,对他笑了笑。
“客官,您说这世间,真的有那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采日月炼长生的神仙吗?”叶昀随口笑着问了一句。
老者的回答很耐人寻味,“你若觉得有,那就是有,若是觉得没有,那也就没有罢。”
“怎么没有,我阿爸阿妈不是还养了……”小姑娘似乎觉得说错了话,又猛地捂住嘴。叶昀奇道:“养了什么?”
只是再问,小姑娘眼珠滴溜溜一转,辨道:“养了……养了许多汗血马啊,神骏无比,不必那些神仙差!”
叶昀摇头苦笑,给老者上了一碟酱牛肉一坛臊子酒,便自去忙了。
老者严厉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后者悄悄吐了吐舌头,埋下头对着面前的一盘酱牛肉发力。
酉时一过,月出西山,酒肆打烊以后,叶昀裹紧布衣,轻巧的翻身,便上了酒肆的屋顶。
今夜月色如水,边陲小镇又不乏凉意。叶昀抬眼望着远处隐隐约约露出的雄伟边关,正是今日老生说书时所说的天下两大雄关之一的天辰关,在天辰关北八十里,便是这建元帝国最外的边关了。
国之东,有巨关,高逾千丈,长九百里。名曰中极。
“关那边就是你的家吧,”叶昀突然开口。
“要更远一些,”雅若小姑娘惊觉被发现了,也便不躲藏,跳上屋顶,和叶昀并肩而坐。
“过了中极关,还要过一片大草原,大到根本看不到边,有成群的野马,还有狼。过了草原,再走两天,才能到家呢。”
“那真是够远。”叶昀轻笑,“我家啊,就在这小小的邵阳城里,爹娘走的早,一点一点也就熬过来了,还好我有这么个小酒馆,还有老包,要不我还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或许,饿死了也不一定吧。”叶昀低垂眉眼,“我爹生前就爱喝酒,开了小酒馆的他真是掉到了酒窖里,这辈子就想着让全邵阳的老百姓都喝上他酿的臊子酒,其实他走之前也差不多实现了吧,临走前也还是抓着我的手,说让我把酒馆开下去,要不然等我死了到下面他都饶不了我。”
“我知道我爹一方面确实是希望我把酒馆开下去,另一方面却也是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吧,那时候我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忘啦。”
“一转眼十年也过去了,我才十七,将来没准真的把酒馆开到全邵阳最大,有十几二十几个伙计了,我就去游历,去看看那说书老头所说的中原七宗,看看神仙的居所,也沾上一点仙气儿,再然后……就回邵阳娶个媳妇,教我的儿子酿臊子酒,也让他子承父业,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叶昀说着说着,不觉眼眶酸涩。
小姑娘伸出小手,给叶昀擦擦眼角,笑。
“以后等你开了大酒馆,就来找我啊,我家有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