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回魂了,老刘叫你呢”。将正在神游中的吴月拉回现实的,是一只普通的圆珠笔,银灰色,上面还印有某酒水的广告标签,似乎担心他还没有清醒,那支笔的主人又用圆珠笔捅了捅。
吴月下意识的将头抬起来,越过前排穿着白色工装的女同事,看着面对站着的中年女士,回了声:“你好!”
这是六年来,几乎每天都要说上无数遍的词。
“吴月,你在思考什么国家大事,人生哲理呢?啊?我叫了你三遍,你都没有听到么?每次例会点名,你老是这样,这就是你的工作态度?”
听着那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像咬着舌头说话,还喋喋不休批评自己的女声,吴月真心非常想跟大圣一样,将她当成一只嗡嗡嗡的苍蝇,用不是很残忍的手段处理掉。
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因为那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家酒店的前厅经理,刘海慧。
吴月有些无奈的自我安慰道:嘿,无所谓了,就当做耳旁风吧,反正小爷我早就练成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神功!
想想也真是够了,本来自己在这家酒店也当着一个领班,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管理层。结果因为听信了一个朋友的话,准备去给他帮忙,匆匆忙忙的就辞了职,后来,给那个朋友打电话,结果他居然跟自己说那只是开玩笑。
没办法,只好重新找工作,但是高二就辍学出来打工,只有初中学历的自己,面对动不动就是要求本科以上的职位,只能随便找了份工作。
但是新工作一直都不是很顺心,没过多久更是和上司吵了一架,然后就把那个上司炒了。
后来没办法就联系了这家酒店的店长,灰溜溜的回来上班。
更惨的是,回来后领班的位子也没了,有了新人顶了上来。偏偏自己又没钱了,人穷志短啊。
最后,只好接受了从头开始的安排,重新做男服务员。
是的,男服务员。虽然名字听起来女性化,但吴月自认为还是个很纯很男人的纯爷们儿,只不过出生前父母就给起好了这个儿子女儿可以通用的名字,就用着了,读书时也有改过其他的悦、越、岳、樾,后来想想还是用回了本来的悦,原因就一个,户口本、身份证上用的就是这个悦,他懒得去改!
酒店的名字叫《长福宫》,算是四星级,以中餐为主。员工加一起有一百多人,前厅人员流动比较大,但基本保持在五十人左右。服务员有二十多个,大多是女生,男服务员只有少数几个。
例会是在一楼大厅开的,在电梯的对面。开会的人背对着两部电梯,被开会的员工面对着电梯,排成两排,前面一排是女服务员和迎宾,后面站着双手背在后面,跨立站着的男服务员和传菜组的同事。
此时,两个排的人马都是双眼茫然,紧盯着两部电梯中间,垃圾筒上面,悬空挂着的那块小小的广告屏,仿佛上面正在播放着引人注目的精彩影视剧集。
事实上,那块广告屏上仅仅只有一些无聊的广告和风景画。
每天都循环播放的那些,基本上都快可以背下来了。
吴月心中倒数了三个数:“三、二、一。”
果然,屏幕中由一个公益广告变成了——:“皮肤有问题,就找姜老太!”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下广告后,吴月继续开始了习惯性走神,老刘也还在继续她自认为的精彩演说,其实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反正每天都要说上个十几分钟。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已经定好了要回家过年的员工,等会和我一起回办公室填写请假单,批准后就可以回家过年。好了,散会。”
终于听到了,受员工期待程度,仅次于“明天就要发工资”这句话的两个字,所有的思考者和观察者们,犹如听到施法咒语的傀儡,接到命令的机器人,突然苏醒了过来,眼中也有了光芒。
非常用心的齐声喊道:“用心服务,全力以赴。”啪,啪,啪啪啪。不要误会,这是分开的。
前面一句是员工在散会时一起说的话,后面三声是拍手的声音。并不是说要全力以赴的啪啪啪!
啪啪啪完,全都一窝蜂的从最左边,正对大门的走道,转向员工通道。一路要经过两个包厢、海鲜房和洗菜、洗碗间,爬上十几几十层台阶,才能回到各自的岗位。
二楼主要是厨房和传菜组,只有一个包厢,长福五号,这个月,它是属于吴月的地盘,是的,一个人!
三楼、四楼差别不大,加起来二十个包厢,五楼只有两个包厢,但是五楼有一个大厅,平时一般不开,也没人,有酒席时才会开放,到时候会抽调员工去服务。
慢悠悠走在人群最后面的吴月,看着前面那些,如同一大群终于出了笼的鸭子,喜迎自由,兴奋的聊着天的同事,从裤子左边的口袋中,掏出手机,按下电源键,屏幕上显示着:“1月15日,16:37。”
不禁感叹了下时间过得真快,都已经2018年了,同时在心中腹诽老刘还是那么能说,今天又是说了十七分钟!真是浪费时间!
“你过年回老家不?”
询问吴月的正是那个提醒他的左邻,名字叫王东。
他里边穿着黑色衬衫,外面套着银灰无袖小马甲,长裤,再加上脚下的布鞋,一身黑,越发显得脸色苍白。这是传菜组的工装。
黝黑的短发,打了少许啫喱水,显得很精神。五官有些小帅,笑起来的时候,微微眯着的眼睛仿佛能放出高强度电光。
王东和吴月是同乡,也是吴月现在身边唯一的好朋友。
“没有钱,不想回去”,吴月回答道:“而且,我刚回这家店才一个月,老刘是肯定不会批我假的”。
吴月是十一月底回到这家长富宫的,现在才一个多月。
本来酒店就是别人放假,就开始忙的时候,过年更是缺人。老刘放人的时候,也肯定是会先批准,做了很长时间的老员工请假回家。
而且,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想回老家。并不是不想念家里的人,只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
也许很多在外打工的人都有这种想法吧,想要混出个人样,风风光光的再回去。
混的不好的时候,就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每年快要过年的时候,就开始纠结。
“你和叶子到底怎么样了?真的分手了?”
再次听到这个非常讨厌的问题的吴月,心情突然有些烦躁,本来平静如止水的心灵,如同被扔了一块大石头,激起了大大的浪花。
“没有啊,我们俩挺好的,你又听谁胡说了?”
吴月装作很平静的回答道,心里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些,自己竭力想要逃避、忘记的事。
但是王东显然不想放弃这个话题,他追击道:“还说你们挺好的,叶子回老家都半年多了,也没看到你们怎么联系。难道你就不想她?”
吴月默然了,想想叶子是去年五月二十四号回去的,到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当时两人都辞了工作,敏感的自己,正因为某些原因,陷入了无比颓废的境遇,每天只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很多时候,连饭都是叶子叫的外卖,或者她出去买菜做的。
照顾吴月了一个月后,她和朋友一起出去找工作,而吴月的懒癌却已经到了晚期,无可救药。
但是那段时间工作不是很好找,本来就是淡季,又是不缺人的时候,换了几份工作都不是很如意。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月,钱花光了,连房租都付不起,她决定回老家去试试,她应该对自己很失望吧?吴月想着。
吴月仍然清楚的记得那天,二十四号,那天,他帮着叶子收拾好了东西,打包好,用胶带封好箱子,缠了一圈又一圈,两人都默默无声。
仅剩下“刺啦刺啦!”透明宽胶带被撕开所发出的声音。
就如同,本来被一支丘比特爱情之箭,串在一起的,两颗紧密结合的心,被撕开时,所发出的哀鸣。
忘不了,二十四号晚上,两人将东西放在朋友家,悄悄的搬出了房子,只因还欠着房东一个星期的租子,害怕碰到那个胖胖的房东,然后两人身上仅剩下,她在朋友处借来的几百车费,跑到网吧,在网吧的椅子上,相拥着度过了,两人一起在海宁的,最后一夜。
第二天,她没让他送,他没有去送她,他怕会忍不住,她应该也是一样吧?吴月胡思乱想到。
更忘不了,7月17。当自己手机响起,上面标注着“1?生日快乐”日程提示时。
自己却由于和上司吵架,也没打辞职信,愤然离去,心中甚是快意,却连原本准备,送给她的礼物都买不起时的悔然。
我们分手了么?
吴月反问自己,他也不知道,两人都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但自己手机和微信通讯录上,任然有着“1心”这个昵称备注。
而一次叶子截屏发过来的聊天信息,自己的备注,仍然是“HAHAN”。这是“好爱好爱你”的拼音缩写,她曾经用这个考过自己,所以记得很清晰。
是忘记改么?还是懒得去更改备注?
吴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去更改。
心中想着事情的时候,时间过得就会很快,没几步路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两个包厢门口,这是对门的两个包厢。
长福一号、二号,这是它们的名字。
一号在南边,二号在北边,就像两人默默凝视,又像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相望!
“等开完会再说吧!”
吴月这样回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