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HB人,名叫袁香荷,娘家住在BD县下谷坪镇(下谷坪镇后来划给SNJL区)。HB省BD县与我们SC巫江县同属古代巴国,现在两县交界。父亲是在BD县沿渡河镇卖衣服时认识母亲的。也就是说,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对男女青年在川鄂两省交界的某个集市上相识,可能是母亲在父亲的摊子上买衣服,父亲看上了母亲,买一送一,互相有了好感。一来二往,二人就恋上了。后来,母亲就跟着父亲到处赶集卖衣服。再后来,她就嫁到我们巫江县双虎镇石盘村八队,一个叫金家漕的小村子。新世纪后石盘村跟银花村合并,金家漕属银花村四组。母亲这个苦命的女人,受了一辈子苦、一辈子罪,还疯了,夫死女散,疯疯颠颠,像个流浪狗,却还有段美好的爱情,这是我所羡慕的。
村里人说我母亲漂亮能干,还能受苦,可惜嫁错了地方,嫁错了人。
母亲刚嫁过来时候,父亲和母亲感情很好,两个人恩恩爱爱,互帮互助,过着清静快乐牛郎织女般的幸福日子。听四姑说,他们一起干活劳动做庄稼,遇到沟坎,父亲还经常背着母亲,有好吃的他都留给她,甜得糖加蜜。时间长了,奶奶看不顺眼了。奶奶往往说,婆娘是打出来的,不是宠出来的。父亲只是一笑置之。等到我出生的时候,大伯、叔叔和姑姑们就笑话父亲了,说什么有什么好宠的,光生妹子不生崽,赔钱的货。奶奶就更嫌母亲了,都不怎么理母亲。因此,父亲对母亲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再也没有此前恩爱的光景了。
之后,大家都知道,我妹妹的出生改变了一切。
从巫江县城坐船经大宁河,沿途是驰名天下的巫山小三峡,我们双虎镇就在巫江县城到大昌镇的中间,也是巫山小三峡最精华的部份。在双虎镇摆渡到对岸,沿河有条山路,山路弯弯曲曲,盘旋向上,大概十里路,就到了我出生长大的小村子金家漕。金家漕位于大宁河东岸高山上的一个小山坳里,前后都是山,山民的房子大多建在山坡上,几十户人家前后左右不成方圆,也不成体系,土墙石基黑瓦,错落有致,掩映在茫茫大山之中。
我们家门口有三棵果树,一棵柚子树,一棵梨树,一棵核桃树。柚子树下有一块石头,光光的,滑滑的,小时候我经常坐在石头上玩。我一个人呆着。姐姐和妹妹从小就喜欢打我,不跟我玩,还说我身上臭。梨树下也好玩,夏天凉快,我喜欢。小时候我不说话,很老实,也很胆小,所以在小小的山村里没有玩伴。三棵果树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至今我对老家唯一最值得思念的东西。没有这三棵果树,我的童年也许更加没有色彩。
我们家的房子前面没有房子,大门口就可以听见对面山上鸟儿的鸣叫,也可以看见山上砍柴的人。桃花开了李花开了,眼前迎风一团。自房子被砸之后,还没上小学的我,经常坐在我家柚子树下的石头上玩,看着对面山上的云雾和桃红李白,以及听着山上传来的高昂悠长的山歌。巫江县在先秦时属楚国巫郡,因此,现在巫山人明显有古楚人的遗风,野蛮好斗,既血性又冷血,为人做事不按规矩出牌,随性而为。除此之外,就是好唱山歌,唱那些古楚人传下来的古老山歌。我母亲有时候在对面山上砍柴也会唱歌,但不是山歌。
在房子被砸之前,我母亲就有点神经病,之后就更严重了。
自神经病严重之后,天气好的时候,母亲经常在对面上砍柴,砍一会儿就坐在石头上哭,一边哭一边唱,边哭边唱,唱的是“妈妈女人,妹妹女人......”什么的。每当母亲在对面山上又哭又唱时,我就坐在柚子树下的石头上听,莫名的难过,鼻子都酸酸的。
父亲治了半年病,身体有所恢复后,曾经在周围的山上采了几天药,亲自炖给我母亲喝,母亲的疯子病因此有所好转;但还是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大呼小叫,乱哭乱笑。纵然如此,父亲还是打母亲,而且越打下手越重。父亲依然受别人欺负,母亲依然挨父亲的打,生活依然离不开暴力。日升月落,花开花谢,似乎没有尽头......
我家的房子被砸至我父亲死,我记得母亲挨父亲的打就有好几次。
有一年冬天,母亲和奶奶吵架,母亲打了奶奶。打了之后,母亲因担心大伯报复,就跑了。那天正下雪,只有我们三姐妹在家,大伯在外面把父亲找回来,气呼呼地说母亲打了奶奶后跑了。父亲立即洗了一锅红薯,煮好了,叫我们三姐妹吃,他就去找母亲了。找了几天,父亲终于在小三峡的一个山洞里找到了母亲。母亲回来后,大伯和姑姑他们要求父亲打母亲,结果打了一顿狠的,还得出钱给奶奶看病。父亲去找母亲那几天,大伯和奶奶都不管我们姐妹三个。当时,三叔是上门女婿,幺叔已出门打工,我们三姐妹一锅红薯吃了好几天。
我七岁那年夏天,我和母亲在烧火煮猪食,父亲从外面回来,找了一根木棍,怒气冲冲,劈头盖脸就打母亲,边打边骂,打死你这个贱人,打死你这个贱人。母亲在那坐着烧火,不动不哭,任由父亲打。我吓得躲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呆呆地看着父亲打母亲。父亲打完了就出去了。母亲就叫我帮她把衣服拉起来,看打得怎么样了。我看了后很难过,抽泣着说,都打红了,一条条的红,还有的地方在流血呢。然后,母亲就仰头大哭起来。
我七岁时父母还有一次打架,更是令我记忆深刻。
那天,我们家请了帮工的人帮忙种土豆。下午的时候,父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就去我家卧房楼上取腊肉,那是准备做饭招待帮工的人。当时,母亲也跟着到楼上去了。一会儿,父亲先下来,母亲却没有下来。不知为什么,父亲下来后,母亲就从楼上扔下一个做泡菜的陶瓷坛子,正砸在父亲头上。父亲瞬间头上冒血,他咆哮着叫道:“你妈个马屁,想杀死我是吗?你等着,我不打死你这个老娘们,老子就不姓金,狗日的!”
父亲边骂边抱着头,以最快的速度去找那几个帮工的人。几个帮工的人迅速背着父亲去了村里的土诊所。当时,土诊所那个医生没在家,父亲就在那家我们村唯一的土诊所里等,别无他法。在等的时候,伤口止不住,流了很多血,非常痛。父亲一边大骂母亲,一边痛得呲口獠牙。医生没在家,他老婆回来了。父亲裂着大嘴,大叫那个医生的老婆拿麻药倒在伤口上。等到晚上很晚了,土医生才回家。医生看着父亲的伤口,嘟嚷着说:“这不是要人命吗?最毒妇人心啊!最毒妇人心——俩口子有必要这样以死相博吗?”
医生边说边包扎,还在父亲头上缝了四针。父亲回到家后,首先把我们姐妹三个送到大伯家去,说晚上有事,托奶奶带着。然后,父亲立马冲到家中。此时,母亲还一直在楼上,不敢下来,并且把梯子也扯到楼上去了。父亲回家后大叫母亲下楼,母亲死也不肯。父亲哄母亲说:“你先下来,我不打你,保证不打你,只要跟我说清楚就可以了。”母亲大叫着说:“你个挨千刀的狗日的,什么时候说话算过话,老子今天不下去,就不下去!你等着吧,我就死在楼上,死在你家楼上,你等着收尸吧——反正老子不想活了,老天,你收下我吧……”
母亲骂着骂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父亲怎么劝都没有用。后来,父亲就去叫四姨和小姨过来,左劝右劝,才把母亲哄下来。母亲刚下来,父亲一顿拳脚相加,先打了母亲一顿,算是出了口恶气。接着,他把母亲用绳子绑住一只脚和一只手,吊在屋梁上,再开一瓶白酒,拿一根竹棍,边喝边打,同时还骂个不停。而我四姨和小姨在旁边不但不劝,还拍着手笑,说打得好。特别是小姨,简直是幸灾乐祸,说什么报应,这是报应。
父亲的这种吊起来打母亲的方法,完全就是我家乡杀羊的翻版。据说,没有旁人的时候,父亲会脱光母亲的衣服,然后“吊羊子”,再开打。他的打法多种多样,除了“吊羊子”,还会倒吊起来打,有时图方便就直接绑住双手,吊在梁上,反正各种各样的。
那次打得很惨,父亲完全就是往死里打,差点把母亲打死了。
母亲这个可怜的女人,能干,孝敬老人,疼爱小孩,也不知道前生作了什么孽,竟然过着地狱般的日子,不但受大伯的欺负,还经常被父亲毒打,实在是令人痛惜。
看到这里,有人会问,母亲既然从HBBD县嫁到川东双虎镇大山里,为什么小姨和四姨也在我们村呢?原来,母亲嫁给父亲的第二年,父亲带着母亲回娘家。返程时,四姨和小姨也一起跟着他们到我们村探亲。不久,她们也嫁在我们村了。可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同嫁他乡,应该互相帮助才对。小姨和四姨不但不帮母亲,还视为仇人,为什么那么无情呢?
多年后,从各种道听途说里,我了解到小姨和四姨嫁到我们村后,过得并不好,怪罪母亲,说她把她们卖到我们那里了。但真正的真相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是我那个风流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