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秋镝望向窗外的茫茫大雪,刚才和铁战的那一番话,不由得让他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天也是下着纷纷的大雪,那个夜晚也是有着明朗的月色,稀疏的星光。只不过那时,我和满楼,还不是被两朝帝王追捕的钦犯,我还是一个眉清目秀,童言无忌的垂髫小子,而满楼,还是尚在襁褓的婴儿。那个夜晚,母亲坐在床边,用她那双雪白温暖的手,轻轻地拍着一直哭闹不肯入睡的满楼,而我躺在另一边,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窗外的大雪。
“母亲,这雪好大啊。”我听着着狂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吹过屋檐,稚声稚气地说道。虽然裹着温暖的被子,我依然能感觉到从窗户缝中透出的阵阵寒意。
“裹好被子,镝儿,别冻着。”母亲一边柔声说着,一边伸过手来,为我掖好被子。
“母亲,今天的鹿肉真好吃,就是有点硬。”我毫无睡意,还在那里回味着丰盛的晚饭。
母亲轻笑着,拍了他一下,说道:“贪嘴吃的小家伙,觉得硬还吃那么多,”说着,她把我揽到怀里,满怀慈爱地看着他,“镝儿今天八岁了,可以吃鹿肉了,从此,你就是大孩子了。”
我看着母亲如水的眼睛,用力地点着头。说道:“镝儿知道的,镝儿从今天起就可以学本事了,学好了就能保护母亲和弟弟了。”
母亲笑起来,笑得是那么开心。我也跟着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我问道:“父王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脸上的笑容一下消失了,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父王进宫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好好睡吧。”说完,她又一次为我掖好,那一席,杏黄色的锦被。
在母亲的爱抚下,我沉沉地睡去,不知过了过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冷风吹醒,迷糊之中,睁开双眼,好像看见屋里门户大开,刺骨的寒风穿堂而过,母亲合衣而起,把我和满楼紧紧地搂在怀里,窗外门外人声嘈杂,呼喝之声不绝于耳,而利箭破空之声错落响起,让人心头为之一紧。
门口跪着一个面容刚毅,神情悲愤的武士,他正是父王的贴身侍卫长——风玄机。只见他白衣浴血,长剑拄地,嘶声道:“请太子妃节哀!”
母亲的脸一下变得毫无血色,抱着风秋镝的手指,好像比透骨的寒风还要冰冷,她闭上眼睛,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她不停地摇着头,凌乱的长发拂到我和弟弟脸上,竟象钢针一样扎人。母亲死死地盯着风玄机,地道:“告诉我殿下身在何处,他。。。”她一下哽咽不止,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风玄机低声道:“昨夜皇上病疴沉重,今天宣殿下入宫,”他沉吟一下道:“此次入宫,为防有变,殿下命我随侍在旁。七位皇子俱到暖心阁问安,我于暖心阁下守候殿下。”他喘了一口气,接着沉声说道:“夜半子时,皇上龙御宾天了!”
母亲倒抽了一口凉气,“皇上宾天了!?”
“是的。”风玄机答道,他接着说道:“皇上驾崩之前,口谕传位大统于殿下,手书遗诏于正大光明殿牌匾之后。要其他皇子同心协力,共辅殿下治理江山。谁知。。。”风玄机语声悲凉,伏地泣声道:“谁知四皇子早有预谋,他串通神机尉,封锁了大内禁宫,还在暖心阁外暗伏高手,谋逆反叛,囚捕了五位皇子,而殿下他力战不退,他。。。”说道这里,他已泣不成声。
母亲死死地抱着我,指甲已经陷到我的肉里,我因为一种莫名的恐惧,竟然感觉不到疼痛。而弟弟,依然熟睡在母亲的臂弯里。屋外的风雪和人们的呼喊,却是越来越大。
“臣拼死一战,未能救得殿下,实在是罪该万死!”风玄机痛声道。他接着急切地道:“现神机尉和四王府高手正在攻打王府,事情紧急,还请太子妃,不,皇后,携皇子暂避一时。”
母亲默默地看着风玄机,沉默半晌,微张着惨白的双唇,低声道:“风总管,我们能去哪里?你知道,这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我们母子容身之处?”她低头看着我和满楼,脸上竟都是心痛与不舍,我一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想往被子里钻进去。
母亲放下我们,从床上长身而起,满楼一下子醒了,大声地哭了起来。母亲无限依恋地看了一眼满楼,却没有管他,径直走到风玄机面前。她曾经柔美的容颜,在冷月的照耀下,竟好像闪着钢铁一样的决绝。
“把剑给我。”母亲伸出手,风玄机迟疑了一下,把剑双手奉上。
母亲手拿长剑,凝视着剑上的血迹,一时间,已是泪如雨下。少顷,她将剑平放风玄机肩上,一字一顿地道:“四皇子弑兄夺位,与我家结下血海深仇,现皇室正统,仅存镝儿,楼儿,痛告吾儿,谨记此言,此仇不报,非我血脉!我代皇上,托孤于风玄机,”风玄机猛地抬起头,大声道:“皇后,此事万万不可!”
母亲没有理会,接着道:“托名风姓,隐姓埋名,待长大成人,誓报此仇!”母亲说完,直视风玄机,泣声说道:“风总管,托孤大事,容我一拜。”她一下跪到了风玄机面前。风玄机惶恐之极,伏身拜道:“皇后,此事万万不可,且从长计议。”
母亲惨然一笑,回身看一眼满目惊恐的我,和哇哇大哭的满楼,凄然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他们生于皇家。”说罢,引剑向颈,我只看见鲜艳的鲜血,如同一朵大大的红色的花朵,盛开在母亲倒下的身体上。
风玄机大喊一声,出手如电,夺下长剑,只见母亲咽喉处已是鲜血喷涌,他运指如风,疾点母亲身上穴道止血,无奈变化只在俄顷之间,他,已是回天乏力了。
我从床上爬下去,大哭着,用自己的小手,去堵住母亲伤口里汩汩而出的鲜血,此刻外面风雪若狂,母亲的血,在转瞬之间,竟如同外面的冰雪一样寒冷。最后,我趴在母亲的身上,还想用自己瘦小的身体去堵住那道伤口,我以为,我以为这样,母亲就会醒过来,重新用她那温暖的手把我抱住,再次哄我入睡,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噩梦。
此后的事情,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一晚,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夜晚,耳边只能听到刺骨的寒风声,和满楼那无依无靠的哭啼。
那一天,是我八岁的生日。在那一天的午夜之前,我是将来会继承大统的皇子,而在那午夜之后,我和弟弟却是亡命天涯的钦犯。如果,不是那个改变一切的夜晚,我和满楼,又会是什么样子?我已无从知晓。
那一天,风玄机成为了我和满楼的义父,我们遵从母亲的遗愿,改为风姓。我名风秋镝,弟名风满楼。
那一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失去,什么,叫做仇恨。
那一天,还是婴儿的满楼,因为受了太多的惊吓和风寒,从小时候就不愿意说话,直到现在。
那一天,义父带着我们逃离了京城。为躲避神机尉和四王府高手的追杀,我们乔装改扮,四处辗转,最后,来到了这文口镇,用从王府带出的财宝,变成了为善一方的风家。
义父他为人心思缜密,知道我已略懂人事,人前人后若是言语有失,瞬间就能招来杀身之祸。就对外宣称两个孩子早年丧母,由于思念母亲以致性情迥异,言语常有过激之处,让镇上诸人对我们的意外之语不以为意。就这样,在文口镇,义父含辛茹苦地抚养着我们,但是关于“暖心阁之变“那天的事情,他却一直对我们讳莫如深。一直等到我十二岁那年,那时满楼虽已满四岁,却还不会说话,义父把我们两人领到内室,先是把满楼搂到怀中,疼惜地抚摸着满楼的头。满楼却只是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勾勾他的手指,表示亲近。然后,义父看着我,神色却一下变得十分凝重。他默默地拿出一个锦盒,打开盒盖,郑重地把锦盒中的东西慢慢拿出来,然后,仔细解开黄色的裹布,露出一个颜色深黑的东西。我和满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眼中都是疑惑与不解。
“太子,你还记得你父皇和皇后是怎么死的吗!”义父放好手中的东西,突然厉声向我问道。
我被他的话惊得一震,那个风雪之夜刹那之间向我往扑面而来,在脑海中瞬间变得清晰无比,我甚至可以闻到,闻到母亲身上,涌出的鲜血的味道。那血腥的味道,让我浑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满楼被义父突然的喝斥声吓到了,在他眼中,义父一直是和蔼可亲的,从来不高声说话的,他瘪了两下小嘴,一下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在我听来,竟然,也和他在那个风雪之夜的哭声一样,凄厉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