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风秋镝和天龙甲,都还没有出手。
因为两个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出手,只能胜,不能败。
因为败,就是死!
天色已晚,月明星稀,花园里的两个人,站成了雪地上的两座雕像。
“绝甲”剑依然虚指在地,而风秋镝的双眼,一直温柔地凝视着手中的剑锋,就像凝视着情人,多情的眼睛。
他的面容安详宁静,就好像在听着自己心爱的人的喃喃细语,诉说着离别的痛苦,诉说着相逢的喜悦,全然看不出他的内心,已是波涛汹涌。
他拼着左臂受伤,去抢窗台上的花盆,是在赌,他赌的,是自己的性命。
天龙甲外家功夫之高,天下已罕有对手,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对一个花盆如此重视,只能说明,他要么是爱这个花盆里的东西,要么,就是怕。而天龙甲最怕的又是什么呢?当然是他这一身几近金刚不坏之体的神功被人破去,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花盆里,必定有可以克制他的东西。
虽然天龙甲已经费尽心思,把“绝甲”藏到了君子兰肥大繁茂的叶片之中,天底下再没有人能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这普普通通的一盆君子兰中,藏着一柄可以致天龙甲于死地的兵器,但也是他,泄露了自己的天机,他太过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所以才露出了破绽。风秋镝知道,如果硬拼下去,自己必败无疑,所以他才会铤而走险,去赌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
而这一次,他赌赢了。但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的左臂在天龙甲“金刚杵”的肘击之下,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知觉,就连他左手捏住的剑诀,也已经酸麻无比,这条左臂,眼看竟是已经废了。
天龙甲看着眼前的风秋镝,看着他手中,那一柄如雪般晶莹闪亮的“绝甲”剑。如同身坠冰窖,刚刚拿到‘绝甲’剑时,他欣喜若狂,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再没有什么可以怕的了,只要自己愿意,什么天下第一,武林盟主都不在话下,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却。。。
他在心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难道都是命吗?我天龙甲就该命绝此地吗?”想到这里,他眼中陡然闪出了困兽犹斗般凶狠的光芒,“我不信!就算他拿到了‘绝甲’,我也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天龙甲暗暗地积聚内力,缓缓双手合什,他赤裸的上身,慢慢笼罩在一层淡金色的光辉之下,可见他的“天龙甲”护体神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随后他向左迈出一步,蓄势于掌,掌心向外,双掌缓缓向两侧划出,这势如万钧的一击,已是随时可能击出!
风秋镝低垂的剑刃,随着对面的天龙甲,向右移动了一步,依然用剑锋对着天龙甲。他知道,天龙甲此刻已是搏命一击,自己的“天若有情”绝不容有失,这一剑如果稍有差池,不但报不了自己的血海深仇,就连耳环的性命,也等于葬送在了他的手上。
想到耳环,他不由得想起刚回文口镇的那一天夜里,耳环在他的怀里放声地抽泣着,他抱着她,望着窗外一轮凄清的冷月,他只感觉到的,一种注定会失去的幸福,他从来没有想,也不敢想什么是天长地久,而在那一刻,在他望着那轮冷月的时候,他忽然想和怀里的这个人,就这么一直抱着,抱着,一直到老。
这时,风秋镝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今晚的月亮出奇的的大,出奇的圆,月在,而陪我在月下的人,又在哪里?
天龙甲看到风秋镝的眼神有变,知道机不可失,左掌一翻,斜斜劈向风秋镝的咽喉,右手却变掌为爪,悄无声息地猛然抓向风秋镝的左臂,他已看出风秋镝的左臂受伤,左掌只是佯攻,而右手的这一抓,却是阴狠凌厉的后招。
风秋镝没有动,他的左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右手剑就只能使出半招“天若有情”,他退已无力再退,而这半招的“天若有情”,也无法挡住天龙甲一掌一抓的双重攻击,但是不退不挡,就是死!
风秋镝依然没有动,天龙甲劈出的左掌,忽然虚招一变,横在身前,同时只听“嘭”地一声闷响,天龙甲一声狞笑,他如金似铁的右手,已经抓住了风秋镝的左臂。
只听一阵如同暴雨滴落的声音,一片血光,血如喷泉,喷涌而出,天龙甲竟硬生生地把风秋镝的左臂撕了下来!
天龙甲心内一阵狂喜,他的右手抓着依然鲜血喷涌的断臂,正要抡起断臂直击风秋镝的头部,他为人残忍阴狠,竟想要用风秋镝自己的手打死自己,而就在这时,他停住了,因为他忽然看见了风秋镝冷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竟有一丝怜悯,一丝决绝,更有胜过自己千百倍的冷酷。这时他才看见,风秋镝离自己是如此之近,而他右手的“绝甲”,也已经如同毒蛇一样,盘在了自己的咽喉。
半招“天若有情”。
风秋镝只能使半招,他拼的就是这半招。他拼着自己的左臂不要,使出了这半招“天若有情”。
天龙甲看着风秋镝,他第一次感觉到死亡是如此之近,好像死神正在用他冰冷的双手,轻轻抚摸他的咽喉,而更让他恐惧的,是风秋镝看着他的眼神,那是死神一般的眼神。
天龙甲挣扎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没有。。。罩。。。门的。”这被剑锋深深切入的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倒更像是一种求饶的哀鸣。
风秋镝看着他,淡淡地道:“那我试试。”
又是一阵暴雨滴落的声音,又是一片血光闪现,只见天龙甲一颗斗大的头颅,倏地腾空而起,那惊惧不定,面孔怒张的表情还依然清晰可见,却随着他一声被压在喉咙里的惨叫,落向了花园黑暗的深处。
听着天龙甲的头颅离开身体时的那一声惨叫,淹没在寒夜的风声里,风秋镝挺立着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又摇晃了一下,然后“噗通”一声,直接栽倒在地上,而在地上紧靠着他的,天龙甲那无头的身体上,依然在“汩汩”地冒出鲜血。
剑神十三郎,是武林中的一个传说,不知道有多少武林高手,押上自己的名誉与性命,只为能在他剑下一败。
在剑神十三郎闯荡江湖的日子里,天下剑派,偃旗息鼓,江湖之中,无人用剑。
剑神十三郎这个名字,对于学剑的人来说,就是神的名字。
而风满楼今晚,遇到的就是这个人。
剑神十三郎。
风满楼拼尽全力,已身受重伤,却连十三郎的面都没法看见,他心底感觉到一股彻底的寒冷,他现在连站立都已经困难,更不要说去抵挡十三郎那即将发出的一击。
他绝无胜算。
风满楼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他手中已无剑,身体也已拼尽了最后一口气,他不是想去进攻,他只是想着,如果是死,就算是死在十三郎的剑下,也要站着倒下,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身体,看着书房里似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等待着这最后的一刻。
书房里又传来一阵长长的低低的咳嗽声,待咳嗽声停止,十三郎低低地说道:“二十多年了,能让我出剑的人,昨天来了一个,今天你算一个,我本无意杀你,但是人世恩怨谁又能分得清清楚楚?能死在我的剑下,你也算是瞑目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极轻的衣袂飘动,一条瘦长的淡色人影,已是从屋中蓦然飘出,随着又是一声轻响,十三郎如同一道若有若无的鬼影,直扑风满楼!
风满楼看着那一道捷若鬼魅的身影,在这身影之下,是一道暗淡的剑芒,随着身影从黑暗中如同急箭激射而出。这道剑芒,在清冷的星月之光下,渐渐明亮,渐渐耀眼,直至闪亮得夺人双目。这绝不是风满楼可以挡住的一剑,这绝不是人,可以挡住的一剑,他在这闪亮如电的剑锋面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