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父看着我们良久,长叹一声,把那个东西放到我们面前,我们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方雕刻精细的砚台。
“这是你父皇,留下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义父看着这一方砚台,慢慢地说道。眼中已是有泪,泫然欲滴。
他把我们兄弟二人拉到身边,凝视着这个砚台,喃喃地说道:“已经过去三年了,今天我就告诉你们,那一天,在暖心阁,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我和殿下进宫觐见先皇,因先皇病重多时,殿下多次进宫问安,还曾亲侍先皇,但先皇病势沉重,一直未见好转。此次夤夜召见,急命进宫,却是从未有过。殿下当时命我随他入宫,也是因为各位皇子都在觊觎大位,相互排除异己,不得不防。
那一晚,来到暖心阁下,殿下和各位皇子上楼问安,我在楼下护卫。候不多时,只听楼上人声忽然嘈杂一片,夹杂着痛哭之声,暖心阁是皇室禁地,非有皇命,不得擅入。当时我真是等得五内俱焚啊!”
义父神情恍惚地盯视着桌上的血墨,接着道:“等殿下和诸位皇子下来,管事太监宣称皇帝已传位于殿下,要各位皇子同心辅佐,以保基业永传。并且按照祖制,将用‘龙血之砚’研出的墨汁写成的遗诏,藏于正大光明殿牌匾之后。而这块砚台,也要当着众人传给殿下。这‘龙血之砚’,”他用手一指,说道“就是这块殿下当时亲手交给我,让我保管的血墨!”
义父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到满楼已经止住哭声,听得入神,我听得双拳紧握,低头不语,接着说道:“谁知道四皇子早有谋逆之心,他勾结了皇宫的神机尉,早在暖心阁外埋伏,待得知遗诏并非传位于他,立命神机尉冲进来封锁了暖心阁,并且在神机尉中埋伏四王府高手,意图置殿下和我于死地。
神机尉是皇宫大内的侍卫队,每个人都是武林高手,而且勤于训练,攻守有序。殿下虽弓马娴熟,膂力过人,但毕竟我们人单势孤,而且在这神机尉中,还有四王府的高手。我们抵挡不住,且战且退,想找一条路冲出突围,结果,却被两个高手挡住了去路。
我想先冲过去,杀出一条血路,可对方中一个使剑的出手极快,眨眼之间,就把我逼到一旁,我是用剑的人,但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快的剑!”义父说道这里,眼前似乎还有那一剑的寒光。
“另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却直接空手夺我的长剑,待我转过剑锋,直接砍他手掌,剑手相交,却只听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想来他是练过“十三太保横练”之类的功夫,可我后来遍刺他全身,竟然全无罩门。神机尉中虽然高手如云,但这两个绝不是能屈尊神机尉之人,而且这两个人一身黑衣,不是神机尉的服色,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我推测他们必是四王府的高手。我当时就想殿下危急,神机尉虽和谋逆勾结,但终究不敢有伤害殿下之意,可是四王府的高手,可是一定要除掉殿下的。
我边打边跑,向殿下那里退去,结果看到他被另两个黑衣人围住,一个掌力刚猛,另一个不时用手中的判官笔偷袭,殿下虽然神勇,但终究敌不过两个高手的合力进攻,衣服上已是血迹斑斑。我拼命杀出重围,想去解救殿下,结果看到殿下被封住穴道之后,腿不能动,被用掌那人连击胸前,一大口鲜血喷出来,我还未奔到他的面前,只听他半跪在地。仰天嘶喊道:“天不佑我!给我报仇!”
然后只见那使判官笔的人连点殿下身上几处致命大穴,殿下他就,就未能再出一声。。。”
义父说到这里,已是黯然落泪,我们俩更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义父把我们慢慢扶起,一边轻轻为满楼拭去脸上的泪珠,一边沉声道:“后来的事情,秋镝,你也知道了。这一方‘龙血之砚’,就是殿下继位的信物,祖上有制,传位大统者,必有遗诏口谕,并亲授‘龙血之砚’,因为这血墨写就的遗诏,断不会有第二方砚台有此墨色。所以代代相传,以示正统。四皇子谋逆登基之后,反诬告是殿下有反叛之意,故意撕毁遗诏,还要抢走血墨,掩盖他没有遗诏血墨,弑兄夺位的真相。只是你们的母亲也。。。”义父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两下擦干眼泪,打断义父恨声道:“义父,那两个人是谁?杀害我父皇的那两个人是谁?!”
义父低头回忆道:“那两个人出手狠辣,一个人身材魁梧,使用的是正宗的少林派大力金刚掌,另一个使的是独门兵器判官笔,身形瘦长。我这两年一路明察暗访,终于查到了这两个人的的底细。原来他们两个,是四皇子秘密安插在神机尉中的王府高手,他们的父亲是四皇子的谋士,叫萧奇萧世达。他们是兄弟两人,使判官笔的是哥哥,叫“一笔定江山”萧岱萧文锦,使大力金刚掌的是弟弟,叫“黑面金刚”萧穆萧文远。”
义父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对我们说道:“镝儿,楼儿,你们已经初懂人事了,我受殿下隆恩,又蒙你们父皇和皇后临终托孤,要抚养你们成人,助你们报仇雪恨,你们要记住仇人的名字,记住父皇和皇后的遗言,此仇不报,非我血脉!”
我咬着嘴唇,用力地点点头,我好像,还能感受到母亲身上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流过我幼小的手掌。那种悲痛彻骨的感觉,我无论用什么洗,怎么洗,都已经留在心里,无法洗去了。而此刻的满楼,却只是摸着手中的血墨,嘴里艰难地,喃喃自语地学着我们的话道:“仇人!报仇!”
我和义父看着他,悲喜交集,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生平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两个词。
从此,我和满楼白天是风府熟读诗书的少爷,晚上,我们就变成了刻苦练习武功的孩子。仇人的名字和报仇的使命,成为我们活下来的全部意义。
正想到这里,风秋镝蓦地全身一震,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耳环拿过一件棉袍,轻轻为他披上。
“满楼已经睡了?”风秋镝问道。
“已经睡去了,他身上的剑伤不要紧吧?”耳环关切地说道。
“应该只是皮肉之伤,我看过,他刚才出剑未曾慢过分毫,不碍的。”说到这里,风秋镝沉吟了一下,“我倒是,怕他伤在心里。”
“你是说萧潇?”
风秋镝长叹一声,说道:“我这个弟弟,不善言语,却是极重感情,他对萧潇用情太深,我怕他未必能。。。”他没有接着说下去。
耳环把手放到风秋镝的肩膀上,柔声道:“一个情字,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再说,萧潇当时不过是个小女孩,你们报仇的是她的家人,她又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们风家的事情。”
风秋镝听到这里,一下子抬起头,目闪寒光,厉声道:“那我们风家全家满门抄斩又是谁干的?他们又何尝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我义父的死要怎么算?你哥的死又要怎么算!”
听到这句话,耳环一下别过头去,再不言语了。屋子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很安静。
风秋镝低下头,耳环那瘦瘦的肩膀,正在因为啜泣而隐隐地抽动,他轻声说道:“那年,我不该进京面试,想凭一己之力,能借机进宫,刺王杀驾。更不该带着血墨,最后功亏一篑。其实,我最最不该的是,你哥虽是我的书童,但我们一直情同手足,不分彼此,最后却是他,替我在午门,成为了刀下的冤魂!死的,本应是我!”
耳环再也忍不住了,转身扑到风秋镝的怀里,摇着头哭泣着说道:“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她放声痛哭,死死抓住风秋镝的衣袖,到后来,竟已泣不成声。
风秋镝轻抚着她散乱的长发,转过头,望向窗外那一轮,在雪夜中显得益发清冷的圆月,他在心内默默地问着自己:“这样大的雪,这么圆的月,已经许久没有看到了,下一次再看见这样的雪夜,不知道会在哪里,会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