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高煦三人由山间的偏僻小路转出,于晌午时分到达涿州。
身上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只够勉强果腹,住不起客栈了。朱高煦正为住宿之事担忧,不料路过驿馆门前时,被一个模样斯文的人给拦下了。
那人面带微笑,彬彬有礼:“三位公子请留步,鄙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敢问阁下是何人?”朱高煦握紧了绑在背后的兵器,警惕地问道。
“在下是奉老爷的命令,特来迎接三位公子,给三位接风洗尘的。”
“不知阁下口中所说的老爷又是何人?”
斯文人上前两步,凑近朱高煦,用手遮掩着小声说道:“自然是公子的父亲,当今燕王。”
朱高煦闻言脸色骤变,试探着反问:“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
“哈哈,如今公子离京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城中张贴着通缉你们的布告,若非受人之托,怎敢擅做主张,冒险收留?公子如若不信,大可驾马离开,在下绝不阻拦。”
朱高煦犹豫了片刻,疑惑地问道:“即便你所言属实,那么你又是如何知晓我们就是你要等的人?”
“公子身上穿的是廉价的粗布衣衫,可骑的却是中原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这两者未免也太不相衬了吧?更何况在这春日里的晌午时分还带着帷帽的,必定不是常人。”
此人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非同一般的判断力,因此朱高煦断定他绝非平庸之辈。再加上他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又肯收留他们,倒确实可能是父王派来接应他们的。如今囊中羞涩,城中又张贴了告示要抓捕他们,若不在此留宿,也的确无处可去了。朱高煦经过再三考虑,才决定暂且信他一回,在此借一晚。
“既是如此,那就有劳阁下了。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乃是此间涿州驿馆的驿丞,周齐。”
朱高煦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那我就在此先谢过周先生了。”
“公子客气了,请随我来。”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想必三位公子已经周身疲乏了,在下为三位公子准备了三间客房,先带公子去看看是否满意,顺便将行李放下。”
“周先生,我们只需要两间客房,我三弟不习惯一个人睡,他和我大哥住一间,让您见笑了。”朱高煦解释道。
“哪里哪里,这样也好,倒是替我省了一间客房了。”
走到二楼拐角处一间房间前,周齐推开门,向身后的朱高煦等人介绍道:“这间房间和隔壁那间都是坐北朝南,宽敞明亮,用来给两位公子休养,再合适不过了。”
“周先生考虑得真是十分周到啊,有劳了。”朱高炽连忙作揖道谢。
“公子不必多礼。那几位先在此休息片刻,我去吩咐厨房准备好酒好菜。”
“周先生请便。”朱高煦后退一步,侧身让周齐离开,随即便关上了门。
朱高燧兴奋地扑到床上,激动地喊道:“今晚总算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二弟,既然这里什么都不缺,又没有追兵,不如咱们在此多住几日,待你的伤口痊愈,身体完全恢复了再走也不迟啊。”
朱高煦阴沉着脸,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不行,我思前想后,总觉得待在此处并不安全。今晚在此暂住,明日咱们还是尽快离开。”
“既然如此,那就听你的吧。”朱高炽无奈地妥协。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谁?”朱高煦下意识地握住了兵器,他的戒备心时时刻刻都不曾放下。
“是我,驿馆的伙计,周大人让小的给几位公子准备了可口的饭菜,请几位随我下楼去大厅用餐。”
“知道了,这就来。”朱高煦看了一眼自己的兵器,犹豫着将它放在此处是否安全。
“二弟,这个还是留在房间里吧,带着这个去用餐未免太失礼了。”
“也好。三弟,前几日上船前给你的东西务必要随身带着,切记。”
“知道了,二哥,你放心吧,我一直带在身上。”
朱高煦兄弟三人跟随伙计行至楼下大厅一个用实木雕花屏风隔开的僻静隔间里,圆桌上摆了十几道菜,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每道菜都香气扑鼻。对于连日赶路且风餐露宿的兄弟三人来说,这简直就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哇,这么多好吃的啊!”饥肠辘辘的朱高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动筷子,却被眼疾手快的朱高煦拦住。
“二哥,怎么啦?”朱高燧一脸茫然地看着朱高煦。
朱高煦正要开口解释,却被刚赶到的周齐抢了先:“若是公子不放心,就让在下先为几位试菜。”说完他便拿起一双筷子,夹起其中一道菜放入口中,顿了顿,又分别尝了另外几道菜。
周齐主动试菜让朱高煦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想到方才伙计对他的称呼,立刻改口表示歉意:“是在下失礼了,多谢周大人体恤。”
“公子言重了,是在下思虑不周,做事欠妥。公子平日里在家中习惯了用餐前试菜,出门在外,谨慎些也是理所应当的。”周齐说着就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杯酒我先干为敬,就当做给几位公子赔不是了。”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朱高煦并未倒酒,而是端起搁置在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本该陪大人好好喝几杯,怎奈在下有伤在身,尚未痊愈,近日实在不宜饮酒,只好以茶代酒谢过周先生了。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多多海涵。”
周齐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转瞬即逝,很快就被他的笑容掩盖了。“无妨,喝不喝酒倒是没什么要紧,公子的身体自然是最重要的。那几位慢用,在下先失陪了。”
“周大人慢走。”
朱高燧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不住地感慨:“这么久没吃肉,我都快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
“好啦好啦,今日你就尽管放开了吃,小心别撑破肚皮!”朱高煦彻底被朱高燧的模样逗乐了。
周齐走后,兄弟三人敞开肚皮大吃了一顿,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吃到如此丰盛美味的佳肴了。虽然这些菜比起燕王府里的山珍海味差远了,但对于吃了数十日馒头的他们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美味了。
吃饱喝足之后,朱高燧摸着吃得滚圆的肚子称赞道:“这位周大人办事倒是十分周到啊,给我们把房间安排好了,又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还遣人将宝马安顿好,安排小厮给它喂食,洗刷,真好。”
朱高燧无意间说出的两句话不禁让朱高煦心生疑窦,细细想来他也觉得这个周先生做事面面俱到,可是一个心思如此缜密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在这种小地方做一个不入流的驿丞呢?而且父王为何偏偏要选在涿州安排亲信接应他们,而不是北平?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驿丞,官府的人从来都不会放在眼里,为何他却如此自信能够挡住官兵的搜查,保他们周全?
朱高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决定出去看看还有其他什么可疑之处。
“大哥三弟,你们就待在房间里,哪儿都不要去,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好,你去吧。”朱高炽喝着茶,慢悠悠地应着。
朱高煦刚走出房间,就看见一个伙计从紧挨着他们所住的两间房的客房里走出来,手中还端着一个精致的青铜香炉。
“为何要将这香炉撤走?”
“公子有所不知,这香炉是特地为几位公子准备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其他房间是没有的。原本给三位公子准备了三间房,没想到只用了两间,因此这间房里的香炉就用不上了,周大人让我撤下去。”
“原来如此,周先生真是有心了。”
“谁让几位公子是先生的贵客呢!那我先下去了,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好,你去忙吧。”待伙计走后,朱高煦又去马厩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回到了房间。
对于这个身份特殊的周先生,朱高煦本就将信将疑,再加上目睹了香炉之事,更让他觉得事有蹊跷。
回到房间之后,他暗自将香炉中的香倒在了床底下,又去了朱高炽的房间,不动声色地将香以同样的方式处理掉了。
朱高燧对朱高煦的行为感到十分疑惑,不解地问:“二哥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将香炉中的檀香倒掉?”
不等朱高煦回答,朱高炽就从朱高煦严肃的神情中看出了些端倪,低声揣测道:“二弟可是怀疑这香有问题?”
朱高煦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凑到朱高炽身边,低声说道:“当心隔墙有耳。”
朱高炽立刻意会,而朱高煦为了让朱高燧今晚能睡得安稳,特意将他支开:“燧儿,你去楼下马厩看看咱们的马吃饱了没有。”
“哦,知道了。”朱高燧没有任何怀疑,欢快地跑了出去。
待朱高燧立刻之后,朱高炽小心地关上门,压低声音道:“难不成这所谓的‘款待’其中有诈?”
“不错。倘若真如伙计所说,周大人只给我们准备了香炉,而其他的房间都没有,那么这一切很可能是个陷阱。”
“怎么说?”
“方才在饭桌上,我还没开口,他就知道我是在担心饭菜中被下了药,亲自给我们试菜,思维和反应未免有些太过敏锐了吧?况且即便是父王安排的人,也绝不至于体贴入微到连香炉都特地为我们准备好了,平日里这些事都是母妃和丫头们才会想到的,他一个男子,怎会考虑到这些?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为了抓住我们提前安排好的圈套。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二弟所言有理,那你有何打算?”
“如果这确实是个圈套,想必我们现在肯定也走不了了,不如将计就计,假装未曾有所察觉,看他们今晚是否会有所行动。”
“那万一他们今晚要对我们下手怎么办?”
“你们休息之前将门从里面反锁上,除非我让你开门,否则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开门。今晚入夜之后,再将柜子,桌子什么的搬到门口抵住门,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你们的安全。”
“那你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的不幸中了埋伏,那我也只能拼死一搏了。”
转眼间日暮西沉,一轮皎洁的明月挂上了夜空。
大多暂时落脚的过客们都赶在日落之前继续赶路了,驿馆里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住客也纷纷回到房间打算休息了。
夜色阑珊,几个徐辉祖属下安排的杀手乔庄打扮成黑衣人蹑手蹑脚地地潜入驿馆,准备对朱高煦等人下手。
朱高煦一直没有脱掉外衣,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身体,假装睡着了,等待着敌人的到来。当他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便立刻起身,带着兵器悄无声息地躲在了柜子后面。
当黑衣人用匕首插进门缝里撬开了朱高炽的房间里面的门闩后,却发现门推不开,而他们又怕动作太大会惊动客栈内其他人,引起混乱,只好来到朱高煦的房间外碰碰运气。没想到这次出乎意料的顺利,门轻而易举地就被撬开了。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摸黑来到床边,举着刀对准床上狠狠地捅了一刀,然后相互对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掀开被子看看他有没有死,就冷不防地被躲在柜子后面突然现身的朱高煦给了结了性命。
朱高煦迅速解决了房间里的几个黑衣人之后,便立刻冲出房间,想出去一探究竟。当他看见驿馆院内那群将自己层层包围起来的官兵,内心没有丝毫胆怯,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因为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并且他也明白,自己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此时此刻,他想的不是怎样全身而退,而是如何玉石俱焚。只要能够打败他们,让大哥和三弟成功逃脱,哪怕是两败俱伤,丧命于此,他也算赚了。
想到这里,他大步流星地上前迎战,手中的马槊不停地挥动着,一朵朵血色的花在脚下晕开,凡是他的脚步经过之处,官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睡梦中的朱高燧被激烈的打斗声吵醒,连忙起身询问:“大哥,外面怎么这么吵,还有刀剑的声音,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朱高炽停顿了片刻,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我们中了圈套,所谓的‘款待’不过是他们设下的埋伏,外面那些官兵是来抓我们的,你二哥正在和他们打。”
“啊,怎么会这样?可是二哥一个人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啊,他现在的处境一定很危险,我要去救他!”朱高燧说着就穿上衣服,拿着匕首准备往外跑。
朱高炽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燧儿,你听我说,你二哥早就看出来这是个圈套了,所以他让我把柜子和桌子搬到门口用来抵住门,不让他们进来。”
“所以大哥你也早就知道了?那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帮二哥?”朱高燧又气又急,努力想要挣开朱高炽抓住自己胳膊的手。
“燧儿,你还小,不懂。你我二人都不会武功,也不懂如何使用兵器,若是这样贸然出去了,只会白白送死。就算没死,也会被当成人质抓起来,这样一来不但帮不了你二哥,反而会让他分心,给他添乱。”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你二哥的话,哪儿都别去,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等待着这场战斗结束。”
朱高燧欲言又止,黑暗中朱高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此刻他内心的煎熬和痛苦。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朱高燧的眼泪滴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哥,你放开我吧,我保证不出去。”
朱高炽犹豫了片刻,缓缓松开了手。
朱高燧跑到门边默默地蹲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
“燧儿,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拿着匕首蹲在门口,这样一会儿要是官兵进来了,我可以保护你。”
朱高燧的话犹如一根锋利的针,深深地刺中了朱高炽的心。这一路上,都是二弟在保护着他们,现在二弟又冲在前面为他们奋勇杀敌,就连年幼的三弟也知道用匕首对付敌人保护自己。而自己这个做大哥的,不仅保护不了两个弟弟,还一直是他们的累赘。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地自容。
朱高煦感觉到全身都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火辣辣地疼。身上每一处伤口都在撕裂,整个人已经疼到麻木,分不清疼痛的来源,仿佛手脚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感官也已经模糊,耳边的嘶吼和叫喊声仿佛都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眼前只剩下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连日的奔波劳碌加上新伤旧患,使他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手持刀剑的官兵已被他斩杀了半数有余,原本他有足够的自信击败他们,可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有无数支箭向他飞来,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任凭他有三头六臂也躲闪不及。无奈之下,朱高煦只能尽量以最快的速度不停地将眼前距离最近的箭击飞,让它们转向射中躲在驿馆墙上的弓箭手。
尽管他骁勇善战,但毕竟寡不敌众,再加上旧伤未愈,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他的速度和力量。虽然徐辉祖派来的精兵和弓箭手已经死伤过半,但朱高煦自己也身中数箭,周身疲软。站立不稳的他只能用兵器支撑着自己,鲜血不断地从腹部的伤口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使得他只能屈膝半蹲着。由于徐辉祖吩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杀了他,要留活口,因此剩下的十几个官兵见他已经浑身是伤,血流如注,便放下了弓箭,停止进攻,只是举着锃亮的刀缓缓向他靠近,在距离他数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将他围在中间。
在即将倒下的一瞬间,他仿佛听见了临别前朱棣在他耳边叮嘱的话:“煦儿,为父可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啊!你一定要带着炽儿和燧儿平安回来,千万不要辜负了为父的期望啊!”
脑海中闪现了一个强烈的念头: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要活着回去!要向父王证明自己没有让他失望!
想到这里,朱高煦瞬间重新燃起了斗志,突然用力折断了腹部和右边胸口的几支箭,然后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肃杀之气,似乎是要抱着必死的心态继续迎战。
当他趁着敌人不备,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冲向他们的时候,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围观的官兵们没想到朱高煦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会做这种送死式的无畏挣扎,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大部分已经被朱高煦了结了性命,所剩无几,但朱高煦的力气也几乎用尽,口吐鲜血,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仅剩的几人见朱高煦已经奄奄一息,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所以根本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想着同伴会和自己抢功,无需朱高煦动手,就开始自相残杀。
最后只剩下一个幸存者,他仰天大笑,自言自语地高声大喊:“没想到各地派兵奋力追捕的朝廷要犯,今日竟落到了我手里,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哈!”他走到朱高煦身边,得意洋洋地奚落道:“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英勇神武的少年郡王朱高煦啊,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不仅功夫一流,胆识也十分过人啊。独自一人面对这么多精兵,还能临危不惧,勇往直前,真是令人佩服啊!”
朱高煦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因为太过虚弱而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来。那人大摇大摆地绕过躺在地上的朱高煦,走到朱高炽他们所住的房间门口,用力撞开了门。
蹲在门口瑟瑟发抖的朱高燧听见锁链被砍断的声音,知道是官兵打败了二哥,前来抓他们了,立刻站起身来,紧紧地握住了藏在袖口里的匕首。
门被打开的一刹那,朱高燧就迅速冲了上去,狠狠地将匕首插进了那个官兵的胸口。得意忘形的他显然没想到这个数十岁的孩子身上竟然会藏有匕首,待他反应过来,想要向朱高燧挥刀的时候,站在一旁的朱高炽搬起椅子用力地往他头上砸去。他手中的刀无力地滑落,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朱高燧从没杀过人,难免会觉得害怕,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被他杀死的人。没有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朱高炽也十分害怕,但他知道,自己作为大哥,这个时候必须要沉着冷静,否则就更加无法安抚年纪尚小三弟了。他颤颤巍巍地拔出匕首,在那个人身上擦干净血迹,然后递给朱高燧,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这个你要收好,接下来还要用它防身。”
朱高燧伸出不停颤抖着的手,犹豫着接过了匕首,藏在腰间。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朱高炽,含着泪问道:“大哥,二哥他。。。”朱高炽看了一眼门外满地的尸体和鲜血,顿了顿,哽咽着回答道:“你二哥为了救我们,牺牲了。。。”
“不!我要去找二哥,我要带他一起回去!”朱高燧哭喊着跑出了房间,在遍地的尸体中四处寻找朱高煦。
在他心目中,二哥一直是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英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从小到大,只有二哥对他最好,每次进宫都会偷偷给他带宫里的带好吃的点心,骑马带他出去玩,跟随父王去战场上回来还会给他讲故事;他儿时十分顽劣,犯了错时常不敢承认,怕父王责罚,二哥就主动帮他担着,替他挨骂受责罚。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二哥在,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他,也不会让他受委屈。那个无敌厉害的二哥怎么会被轻易打倒呢?他答应过在自己成年之前会一直保护自己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泪水肆意地流淌,朱高燧再也忍不住,放声哭喊起来:“二哥,你在哪里啊?二哥!。。。”
朱高炽知道拦不住朱高燧,便随他去了,自己则去牵马。
意识模糊之际,朱高煦在恍惚中似乎听见朱高燧在叫他,他微微地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幼小的身影在向他靠近,于是费力地抬了抬手指,想要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朱高燧看见了衣衫被鲜血浸透的朱高煦,一边疯狂地奔跑过去,一边对着身后的朱高炽大喊:“大哥,我找到二哥了!”来到朱高煦身边,他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朱高煦微微抬起的手,哭着问道:“二哥,二哥你怎么样了?”
“我不行了。。。趁官兵还没追来,你们快走。。。”
“不行,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要走一起走!”朱高燧的语气斩钉截铁。
牵着马走过来的朱高炽看着遍体鳞伤的朱高煦,痛心地说道:“二弟,无论如何,咱们兄弟三人都要在一起,我们一定要带你回去。”
“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们,再有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到王府了,你们快回去吧。。。”
“二哥,你不必多言,同生死共患难,我这就扶你上马!”朱高燧说着就扶朱高煦起身,朱高炽见状也上去帮忙。
朱高燧踩着脚踏,奋力跃到马背上,伸出手要拉住朱高煦,这边朱高炽扶着气若游丝的朱高煦,费力地将他往上托。二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才将他拉上了马。所幸朱高炽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勉强可以使上劲儿,也成功地上了马。
本已几近晕厥的朱高煦被兄弟二人拉上马背后,奇迹般地清醒了几分。既然大哥和三弟没有放弃他,那么他也不能放弃自己,为了不连累他们,必须逼着自己撑住这一口气,驾马回到王府。
他左手死死地按住腹部的伤口,右手费力地抓住缰绳,整个身体前倾着趴在马脖子上,忍着全身各处剧烈的疼痛,在意识模糊之际,用尽最后的力气驾马前行。猩红的血液不停地从腹部涌出,顺着衣衫流出来,染红了马背。胳膊上的伤口也因为用力而再度撕裂,血不断地从袖口渗出,像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在手背上蜿蜒爬行。他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上汗如雨下。明明已经无比虚弱了,却还要强迫自己撑到最后一刻,这就是那个永不服输,永不言弃的朱高煦。
他用仅存的意识在心里对自己说:“朱高煦,这一路上艰难险阻你都挺过来了,眼看着就要到王府了,你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一定要坚持住,赶在追兵追上来之前回到王府,否则就功亏一篑了!”
他感到眼皮无比沉重,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可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死死地抓着缰绳不肯松手,因为他害怕一松开,他们兄弟三人就回不去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