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停在离三号教学楼不远的一条小路里。墨闻歌钻进车中,三下五除二脱掉紧绷绷的礼服,换上墨氏集团为源序者配备的黑色作战服。作战服以拉伸性极强的异形兽里皮为材质,融合了延展性堪比黄金的低温软银。上身造型是低领紧身夹克,下身是中长裤,中间以腰带相接,裤边收进长靴的踝口。收纳在黑包中的龙牙静悄悄的躺在副驾驶上,龙牙边有一张黑色的厉鬼面具。面具没有名字,但佣兵界把戴着它的人称为“祭司”。
墨闻歌拿起面具,问:“这张面具怎么会在这里?”
“我让赫尔墨斯带给你的。”男人的声音接入伯爵,“你需要它。”
“我已经不是佣兵了。”
“但你还是祭司。”
“我不是祭司。我是墨闻歌。”墨闻歌低声说。这张面具让他恐惧。没有面具时他还能沐浴来自沟壑另一侧的阳光,一旦戴上面具,仅有的阳光也被隔断了。他将和白昼彻底割裂,没有人再叫他“墨闻歌”,这个世界只剩下祭司了。
“我们的宿命是没有选择的,是一场绵续万年的诅咒。”男人说,“无论‘墨闻歌’还是‘祭司’,都只是‘皇’的另一种称呼。只要你背负着皇的宿命,就必须戴着面具出现在人们面前。”
“为什么一定要戴上面具?”
“因为白昼的光会刺痛你,让你遍体鳞伤。”
“我们永远都只能存在于黑暗中么?”
“神魔对我们怀有滔天的恨意,我们也恨祂们。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神魔,我们就必须作为刽子手行走在黑夜,手刃每一只神魔。”
所以那些炎魔才会疯狂的袭击我么?墨闻歌想。炎魔不曾出现在人类与神魔的战争中,但祂们依然恨我,也许是因为皇曾经毁灭了与祂们亲善的族群。更或许,在苍白平原里的那些魔族铁骑,就是祂们的某个亲族。“仇恨”,墨闻歌再一次体会到这两个的力量,这力量让他畏惧。
墨闻歌沉默的盯着面具,却觉得自己亲手制作的厉鬼面具越看越狰狞。扭曲的眼睛像两个黑洞,鼻翼硕大,血盆大口中尖牙林立。两根粗壮的利刺从嘴角穿过耳朵,高高的矗立在脑后。在墨闻歌的注视下,面具的脸似乎动了起来,发出肆无忌惮的冷笑。墨闻歌的耳边仿佛响起金属摩擦般刺耳的笑声。“你是祭司。”他听到面具说,“我是你的一部分,是你永远无法摆脱的一部分。戴上我吧,戴上我!”
墨闻歌把面具扔回座位,捂着脸大口的喘息。
“我不戴。”他说。
“如果你就这样去调查波源,一旦被人看见,那么就会永远失去‘墨闻歌’的身份。人们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你,这个学校再无你的容身之处。”
“可是戴上面具,我就不是墨闻歌了。而且……一旦面具被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男人沉默了半分钟。“你说的没错。但它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暂时做回‘墨闻歌’的机会,不是么?”
“嘭!”不远处的三号教学楼再次发生爆炸,几名想要进入教学楼的消防员被爆炸阻断了脚步。“里面还有人!”墨闻歌听到有人喊。“在五楼的自习室!”
“没时间了。”男人说。
墨闻歌拿起面具,问男人:“白昼的光会把我们刺伤,为什么我觉得它很温暖呢?”
“因为它在黑暗面前怯弱了。”
“老爹,你羡慕过那些白昼的光么?”
“我曾经羡慕过。”男人说,“不过直到有一天,我明白了那不是我所需要的。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呢?”
“那我们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在你的刀下。”
墨闻歌戴上了面具。
张雪凝提着礼裙的下摆,步履艰难的奔跑。高跟鞋的细跟碰撞地面,发出“噔噔噔”急促而清脆的声响。精心绾起的头发渐渐散乱,在额前不安分的溜下了几缕。女孩随手把它们拨至耳后,稍稍歇了片刻,把礼裙重新提起来,忍着脚后跟的疼痛继续奔跑。路人纷纷对这名穿着高贵礼服却神色慌张的女孩投来诧异的目光,当看清女孩竟然就是张雪凝时,更是惊讶得瞠目结舌。而她跑去的方向,似乎是正在燃烧的三号教学楼……
墨闻歌打碎一楼一间教室的后窗玻璃,从窗户翻进去。出教室往右走是楼梯间。三号教学楼是一间很老的教学楼,电线大部分都老化了,所以没有安装电梯。学校里准备把教学楼拆掉新建一座图书馆,但因为教学楼中还有大部分很早之前遗留下来的宝贵物品,比如老式的绣花窗帘和写满了情话的桌椅,以及堆放在阅读室的角落里书皮泛黄的过期杂志及初版的图书,所以学生们希望保留这座满载着回忆的教学楼。学校同意了,将教学楼改为不承担教学任务的纯粹自习楼,供学生自由使用。
墨闻歌直奔五楼。消防员说五楼的自习室有人被困,但这个时间学生们应该都去参加“仲夏夜之梦”了,谁还会在自习室里呢?在五楼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人的踪迹。墨闻歌想了想,走进卫生间,果然看见有个人躲在卫生间中。竟然是徐再一!
他的状况不是很好,衣服上全是黑乎乎的碳灰,脸也花里胡哨。墨闻歌到时,他正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出神的看着水池底下的一滩水渍。
“再一。”墨闻歌喊了一声。
声音一出口,墨闻歌一阵毛骨悚然。那完全不是他的声音,而是仿佛细沙摩擦金属般沙哑而森冷的声音。面具里安装了变声器,而之前的面具是没有变声器的。墨闻歌心中一黯,连属于自己的声音也不能保留了么?
徐再一听见有人叫他,扭头却看见一张狰狞如恶鬼的脸,不禁吓得浑身发抖。
墨闻歌说:“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说着把徐再一从地上拉起来。徐再一似乎还想反抗,但他那弱小的力气在墨闻歌面前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墨闻歌扶着徐再一,一边走一边问:“你为什么没有参加‘仲夏夜之梦’?”
“害……害怕。”
面具底下的墨闻歌露出无声的微笑。“怕有姑娘向你搭讪?”
“姑娘怎么会搭讪我呢?只是……只是在那种场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打一杯啤酒,坐在旁边慢慢喝就行了。喝完了再打一杯。肚子胀的话就走一走,或者上个厕所。这还不简单么?”
“你是闻歌!”徐再一激动得叫了出来。
墨闻歌悚然一惊。“不是的,你认错了。”
“不,你就是闻歌!”徐再一的态度坚定不移,“虽然你的声音变了,但我还是听得出来。你是专门来救我的么?”
“不是。我不知道你会在大家都狂欢的时候一个人跑到这里来自习。”墨闻歌不再掩饰,“还好我来了,不然你的小命可能就呜呼了。”
“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呢?这里这么危险。”
我是来搞定制造这场大火的炎魔的。墨闻歌在心里默默的说。
这时面具自带的中微子通讯器里传来赫尔墨斯的提示:“少爷,波动的程度即将到达A级,波源可能快出现了。”
“我来是为了其它事情,刚好遇到就顺手救你。我们待会儿要一口气冲下楼,可能还要穿过有火的地方,拿出你小学每天走十公里山路的力气来。”
“不是十公里,是二十公里。一来一回呢。”徐再一认真的纠正。
“那就拿出二十公里的力气来。还有,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要说。”
“嗯,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墨闻歌又笑了。“万一真有人拿命威胁你,你告诉他也没关系。”
“不,我不会的。”徐再一说。
说话时,两人来到楼梯口。虽然是旧楼房,但结构十分结实,这么大的火也没有出现重大的坍塌。因为楼梯没有阻塞物,所以两人畅通无阻的下到三楼。但在通向二楼的楼梯间里,一名女子拦在楼梯口,金色短发,穿着性感紧俏的黑色连衣裙。在她身后,一人高的大火组成一道火墙封死了楼梯通道。火墙与女子近在咫尺,红艳艳的火光下,女子妖美得仿佛自火焰中诞生的精灵。
“有人。”徐再一说,“我们得救她一起。”
“她不需要我们救。”墨闻歌沉声说,“她也不是人。”
“那她是什么?”
“炎魔!”
女子的眼睛骤然亮起火红色的光,岩浆般流动的液体充满整个眼睛,像两颗亮晶晶的红宝石。墨闻歌拽着徐再一,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女子抬手甩出一颗篮球大小的火球,火球擦着徐再一的肩膀而过,撞上墙壁后轰然炸开。若不是被墨闻歌朝旁边拉了一下,险险的避开火球,徐再一的半个身体就成焦炭了。饶是如此,肩膀还是有一块严重的烧伤。
另一侧的楼梯距他们的直线距离大概五十米,跑过去需要7秒钟。算上沿途的火焰和障碍物的话,时间会更长。女子发射火球的速度大概是1秒两枚,他们至少需要躲避14枚篮球大小的火球才能抵达楼梯口。墨闻歌几乎是提着徐再一狂奔,十四枚火球对着他们狂轰滥炸,每次都被险之又险的避开。爆炸的冲击把徐再一搅的晕头晃脑,浑浑噩噩的,只觉得身体像波涛中的竹筏一样向前飘。
快到达楼梯口时,火球陡然增多,如一阵骤雨般疯狂袭来。宽度不到五米的廊道火焰起伏,爆炸声不绝于耳,地面和墙壁大块大块的塌陷。顶上的木制横梁在挨了至少六枚火球的重击后,终于“吱吱吱”的垮塌,斜斜的横在不宽的走道上,拦住两人的去路。而身后,女子如一只敏捷的猫般左突右窜的紧咬了过来。
墨闻歌打开背上的黑包,幽深的蓝光一闪而逝,冰冷的气息悄然蔓延。龙牙出鞘,只听一声龙吟般的刀鸣,半米粗的横梁从中间无声的滑落,落地后发出沉闷的响声。两人前脚跨过横梁,女子后脚便欺近他们,火光浓郁的眼睛宛若两颗太阳。墨闻歌推开徐再一,身体斜倾,龙牙反手上斩,割断一小截女子的金发。金发落地后化为火烬消失。女子一击失手,高跟鞋在楼梯的栏杆上一踩,借力落在通向四楼的楼梯上,俯身凝视着墨闻歌。她的颧骨也被划开一条细小的伤口,从里面流出橘红色的光。
墨闻歌拉起徐再一,三步并作两步逃荒似的冲下楼。女子伫立在一楼的偏厅中,看着两人离开,却没有追出去。熊熊的火焰将她包裹,如厚重的绸缎般围饶着她高高的旋转。因此教学楼外的人看不见她,只能看见一团汹涌如潮水般的火焰。
张雪凝站在教学楼外,伸长脖子往楼内张望。墨闻歌和徐再一风风火火的出现,把女孩吓了一跳。她的目光在灰头土脸的徐再一身上一扫而过,落在墨闻歌身上看了很久,然后走上前,摸着墨闻歌的面具,轻声问:“是你么?”
墨闻歌点头。
“他就是那个五楼自习的学生么?”
“是,也是我的室友。救护车来之前,帮我照顾一下他。”
“你还要上去么?”
“还有件事没办完。”墨闻歌说。
“我等你。”
“这里很危险。”
“我不怕。”女孩神态倔强,“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他会没事的。我一定要在这里等你。”
墨闻歌沉默的很久,低声说:“我会尽快回来的。”
返回教学楼时,女子已经不在一楼的偏厅了。
“少爷,波动幅度已经到最高,波源在教学楼正上方五十米处。”赫尔墨斯说。
“三号教学楼高四十米,那不是离天台不远了?”
“是的,少爷。”
“我现在赶上去。伯爵待命,一旦发生危险,立即让张雪凝坐伯爵离开。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她的安全。”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