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闻歌与饶秋聆离开后,女子出现在他们刚才的位置,深蓝色长发被河风吹拂的轻轻摇曳。她的手里拿着一罐没有打开的啤酒,金色短发的女郎在她身边恭敬的垂首侍立。
女子拉开啤酒罐的拉环,尝了一口,然后皱起眉,吐了吐舌头。“又苦又涩的,真难喝啊……为什么他那么喜欢喝呢?”说完又尝了一口。
这次眉头皱得更深了。
路边出现两个晃悠悠的醉汉,他们似乎看见了两名国色天香的女子,一边发出亵祟的笑声,一边朝这边走来。
“哎呦我去,好漂亮的妞,还他妈是洋货。”“这黑灯瞎火的,正好给咱俩醒醒酒。”然后高声喊着,“嘿,妞们,一晚上多少钱啊?”
金发女郎的眼中火光一闪,身形轻晃,突兀的出现在醉汉面前。刚抬起手,却有一股强大的异力包裹住她,让她动弹不得。两名醉汉同时一动不动的僵直在原地,脸上猥浊的笑容凝固了,像戴了滑稽的面具。
女子走到女郎身边,说:“让我来。”
包裹着金发女郎的怪力忽然消失。女郎后退两步,恭谨的站在女子身后。
醉汉又能动了。他们似乎全然不记得身体失控的事,只看见身前的金发女郎换成了另一名更加绝色的女子,一时间竟痴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的理智被像毒药一样亵渎的念头腐蚀,眼睛血光一片,神情贪婪的像见到食物的饿狼。手已经朝女子伸了过去,想要走得更近,却发现脚被不知什么东西紧紧粘在地上,于是气急败坏的大叫:“妈的,脚为什么动不了?”“我也不知道,他奶奶的关键时候出这岔子,操!”
女子嘴角勾起残酷的微笑。地面的沙子开始蠕动,顺着两个醉汉的脚向上攀延,仿佛两条黄褐色的巨蛇。醉汉觉察到不对,但沙子已经覆盖了他们大半个身体。在他们放声尖叫的刹那,两丛细沙洒进他们嘴中,把叫声噎在了气腔。
沙子一点点的缩紧,醉汉的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惨叫,覆盖在沙子下的身体早已被碾得皮开肉绽。随着沙子终于蔓上头顶,醉汉的身体被彻底挤扁,血将沙子染成了深黑色。沙子继续蚕食,尸体一节一节的缩短,越来越矮,直到完全消失。骨肉被碾磨成看不见的粉末,混在沙子中流进右江深处。
女子仰起头,遥遥望向天边,身体忽然微微一晃,如玻璃般碎成无数晶莹的碎片。下一刻,碎片又重新聚拢,身体再次完好如初。女子轻声叹了一口气。“‘神魔之殇’越来越不稳定,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可是闻歌殿下似乎还没有准备好。”金发女郎说。
“所以你今晚在酒吧的行动没有尽全力,是怕伤了他?”
“是的。”
“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小,莎尔。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位皇。”女子凝望着右江漂浮的雾气,眼睛里闪动着流转的银色光芒。沉默片刻,她接着说,“那个男人给予他的成长过于温和,所以我们必须加倍残酷。”
“是,吾主。”叫做“莎尔”的金发女郎说。
女子慢慢把啤酒喝完,捏扁啤酒罐,屈指一弹,啤酒罐顺着地面激射而出,一条直线尽是四溅的火星。碎石林立的河滩被斩切出一道深度足有十厘米的裂口。啤酒罐冲进河中,又在水里又前冲了很远,才终于不见了踪影。
莎尔看在眼中,悄悄的咋舌。她之前从未见过女子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今晚的她似乎有些不寻常。接着,她看见女子走到水边,脱下过膝靴,赤着双脚在水中轻轻划动。深蓝色的长发轻柔的铺开,瑰玉般的双腿在月光下莹莹润泽,将河水也染成了一片银白。只是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忧郁,像冬季清晨的白霜一样哀伤。那是莎尔无法体会的哀伤。
……
两天后,心愿湖畔,一年一度的“仲夏夜之梦”全校联谊晚会如期举行。安保单位围着心愿湖设定了足有四个体育场大的活动区域,心愿湖边在一个星期前就搭建好了足够容纳百人的舞台,灯火、桌椅、音响、大型显示屏和各式各样的酒类食品今天早上已经全部准备妥当。晚上六点,学生们穿着靓丽的礼服从会场入口鱼贯而入,心愿湖畔飘扬着柴可夫斯基的歌剧《胡桃夹子》中的组曲《花之圆舞曲》。
墨闻歌今晚穿着暗紫色的羊绒西装礼服,衣扣以深黑色的墨翠磨制,袖扣则是纯金。西装里搭配的是黑色束腰马甲和深红色真丝衬衣,衣领上含蓄的系着一条沉绿色的海岛棉蝴蝶结。
上官婉幽亲自设计了这身装扮,因为少爷强烈要求不能太显眼,所以选取了简洁的样式,色调也全采用暗色系。原以为从里到外的暗色系在晚会上不会有太好的效果,却没想到与少爷的气质完美结合,尤其衬出那双空漠而深邃的眼睛——似乎这身礼服就是为那双眼睛而设计的。所以在墨闻歌换上礼服后,上官婉幽惊喜得花枝乱颤,围着墨闻歌一遍遍的打量,眼中全是小星星,像发了花痴的少女。墨闻歌临走时,还捧着墨闻歌的脸狠狠的亲了一口,才恋恋不舍的放他离开。
墨闻歌被这身衣服折磨的够呛。修身的衣服把身体的每一寸都贴紧,想稍微活动一下又怕不小心把衣服撕裂了,感觉就像穿了一件拘束衣。更恼人的是上官婉幽的那一吻。那一吻在墨闻歌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红印,不是口红,而是因为亲的时候力气太大,把那块皮肤都给亲红了。墨闻歌从小到大不知道被那女人亲过多少次,据说小时候除了男人,抱他最多的就是上官婉幽。只要墨闻歌一哭,嘴唇就印了上来。而那时上官婉幽也才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待红印不怎么显眼后,墨闻歌走进会场,路过药学班时遇到了寝室的那对双胞胎。双胞胎一见到墨闻歌,惊讶得合不拢嘴。要不是墨闻歌叫他们,甚至不确定那人就是寝室里最爱喝啤酒的老四。换上礼服后的墨闻歌与平时截然不同,比徐再一大学的蜕变更加惊人。散乱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修身礼服更加凸显身材的颀长与挺拔。沉郁孤僻的气质被深沉雍容替代,特别是那双幽深而清冷眼睛,使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孤傲的王子。
“刚才那个同学,是你们朋友么?”墨闻歌走后,便有女生悄悄问陆凡。
“当然,那是我们寝室的老四!”陆凡尾巴翘上了天。
又有女生问:“他有女朋友么?”
“应该……没有吧……”陆凡说,“不对,前天有……”
“阿凡,别在别人面前乱嚼闻歌的隐私。”陆飞呵斥。
陆凡顿时住了嘴。他听见女生群里发出低低的议论,好像还夹杂着莫名的兴奋。
而这时墨闻歌已经走远了。
来到本班的集合点,墨闻歌一眼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公主般的张雪凝。她穿着重磅真丝织成的水晶晚礼服,露出香肩和后背,身姿婀娜,肤白胜雪。长发绾了起来,一条精致的发辫从侧面缠绕至发髻末端。耳朵上点缀了两只银色的爱马仕耳坠,手腕戴着典雅的格拉芙手镯。柔软的裙摆下露出一点点白色的鞋尖,是绝版的查尔斯·卓丹高跟鞋。
换上晚礼服后的女孩越发美得不可方物,高贵明媚的气质若静水般润物细无声。天上的明月揭开了云的面纱,投以幽幽清辉,似乎月宫深闺中的嫦娥仙子也为女孩惊叹,特意为她跳了一支绮丽的舞。
墨闻歌到时,她正与几个女生说话,不少其他班的男生有意无意在她身边徘徊。墨闻歌在自助吧台打了一杯扎啤,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前天晚上在酒吧发生的事让他想到了一些事情,因此对“仲夏夜之梦”感到意兴阑珊。唯独期待的只有与部长一起跳舞。
酒吧里出现炎魔的气息不是偶然。不仅是酒吧,樱都井、山间别墅里出现的所有炎魔,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昨晚睡在床上,墨闻歌忽然意识到这一点,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起初只是一个乍起的念头,但把全部细节串联起来后,墨闻歌确信这就是事实。
炎魔为什么会袭击自己呢?这是个无解的问题。炎魔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谜,追杀自己更是一个谜。墨闻歌想破了脑袋,查遍了资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扎得他心烦意乱。自己已经给身边的人带来了佣兵的威胁,如果再加上炎魔,除非把他们全都送进墨氏集团,不然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万无一失的保护他们。
想到这里,墨闻歌的脸皮不自然的抽动。这是脸开始扭曲的前兆。他使劲揉了揉脸,把啤酒喝完,到吧台重新打了一杯。
“我也要。”他听见身后有人说。扭头一看,张雪凝背着双手,娇俏的站着,对着他调皮的微笑。
“我也要。”她又说了一遍。
“啤酒么?”墨闻歌问。
“啤酒好喝么?”
墨闻歌摇摇头。对没喝过啤酒的人来说,啤酒又苦又涩,连白开水都不如。
“那我喝白葡萄酒。”
墨闻歌用高脚杯为她倒了浅浅半杯白葡萄酒。回到座位,女孩大大方方的坐在他身边。音乐在放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不少人在朝他们张望,墨闻歌以为他们只是在看身边的女孩,女孩却对他说:“那些姑娘在看你呢。”墨闻歌的脸上浮现怪异的神色,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被上官婉幽亲过的地方。
女孩问:“你在摸什么?”
“没什么。”墨闻歌心虚的摇了摇头。
七点整,主持人就位,宣布“仲夏夜之梦”联谊晚会正式开始。光鲜靓丽的学生们发出高亢的欢呼声,寻仙河中心燃放起瑰艳的烟花。学生们端着酒杯,在人群中穿梭往来,早已混淆了院系和班级。墨闻歌起身,准备去找饶秋聆。张雪凝跟着起身,为他把礼服的褶皱拉平,又为他打理了蝴蝶结。
“你要走了么?”她问。
“嗯。”墨闻歌轻轻点头。
“还回来么?”
犹豫了半秒,墨闻歌说:“不知道。”
女孩嫣然一笑。“你在犹豫,我总是高兴的。”
女孩的笑容尚未淡去,三号教学楼忽然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墨闻歌仰头一看,越过低矮的心愿山,一丛绚丽的橘红色火焰扶摇而起,漆黑的夜空被映得宛若初嫁女子的脸。诡异的波动以三号教学楼为中心,一叠叠像四周发散。原本尚密集的蟋蟀叫声和低低的蛙声戛然而止,寻仙河中,数不清的鱼抢至水面,把河面激起鼓荡的水花。
川,所,摩,尔!
墨闻歌的脸狠狠的扭曲,银色的火焰忽明忽暗,就像被囚禁在牢笼中疯狂挣扎的虬龙。裤袋里传出手机的震动,接听电话,男人在另一头说:“闻歌,波动出现了。”
墨闻歌挂断了电话。他知道男人要说什么,但部长还在等着他,他们约好今晚一起跳舞的。该怎么办?现在还有时间去和部长解释,可是该怎么解释呢?告诉她自己要去追查波源,解决掉长着犄角会喷火的炎魔?别傻了,没人会相信那套说辞,而且也决不能把另一个世界的梦魇带入到部长的世界。部长已经两次被卷入炎魔的袭击了,如果再知晓祂们的存在,一定会陷入深渊般的恐惧的。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弥补她?
墨闻歌闭上眼,身体沉重得像被塞满了铅块。
女孩挽着墨闻歌的胳膊,担忧的看着他。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角还翘起了蚯蚓般的青筋。即使在山间别墅时,他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的痛苦。到底是什么在折磨他呢?
“闻歌,是祂们么?”女孩问。
墨闻歌睁开眼,点了点头。他看见女孩的眉头轻轻蹙着,眼睛里写满了忧虑,便对她说:“别担心,我会解决祂们的。”
我担心的不是祂们,是你。女孩在心里说,把墨闻歌的手臂挽得更紧。
墨闻歌用手机呼唤伯爵,然后从女孩怀中抽出手臂,说:“我要走了。”说完,转身奔向三号教学楼。女孩咬着嘴唇,在墨闻歌的身影消失后不久,追着他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