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拙暗自一笑:他原本就是想要让这个小女孩子多些历练,以便将来她能够更加沉稳些。
“打个比方说,他的大脑就像是一个庙堂,所有文臣都被杀光了,只剩下武将,当遇到战事发生时,除了打就是打。当时,多哈及他的密谋团就是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便生起了邪念。你刚才提到了那只大鹰,你可知为何每每临敌那只鹰会率先而出?”
殷旭摇了摇头,“我只知那鹰每回战前便展翅迂回于空中,哀鸣凄凄直教人撕心裂肺。直至现在军中好些历经过太安之战的将士,一听到孤鹰哀鸣便不寒而栗。”
“你看看,正常人听了都发怵,更何况是病人。殷旦将军大病方起之初,头部还时时伴有剧烈的疼痛,多哈便派人将驯养娴熟的巨鹰盘旋于他头顶发出阵阵哀豪,让其更加心狂气躁,为了减轻痛苦,他唯有挥刀狂舞,直到精疲力竭倒地不起。如此周而复始,岁岁年年的残酷折磨,致使他的脑海里形成一种规律,每当出现孤鹰哀鸣,他便会不由自主地举起屠刀,坎向靠近他领地的一切活着的动物。于是,他便成为多哈手中一个杀人的利器,多哈将其命名独孤九鹰。”
殷旭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浑身的毛发骤然直立起来,想起自己最为敬重的兄长多年来竟遭受如此灭绝人性的折磨,他几近癫狂失控,想要立即冲到多哈面前,一刀将其毙命。
比起一般的大家闺秀多数圈养在深闺长院,莫旻曦则属于男孩儿化开放式散养的那种,无论心智与见识都远比她这个年龄层的女孩要成熟得多。然而,毕竟还是女儿家,对于这些惨绝人寰的制人之法,也尚属第一次听到,虽然她竭力保持表面的镇静,手心却已是寒津津一片了。殷旭察觉于此,便松了拳头,将爱妻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住。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大家都默然不语,只静静呆坐一旁。良久,等各自稍作调解之后,殷旭冉冉撩起眼幕,恭敬地望着范老先生,带着谦和地语气问道:“既如此,老师可有破解之法?”
范拙仰天长望,徐徐叹了一口气:“救人嘛,已然是不可能了。他如今只是一头被人驯服的猛兽,并无半分人性。因此,你也无需自责,应尽快将此祸患除去,以免造成更大的灾害。”
“是,老师所言甚是。”殷旭目露凄楚,言语惨白无力,“那要如何才能将他除去呢?”
范拙捻了捻胡须,不紧不慢地回道:“让他心狂意乱的,凶虐残暴的罪魁便是那只迂回于高空的猎鹰,因此要削减他战力,必然先要将此鹰除去。”
“那又有何难?他日御敌之时,我只需让阿棍于一旁将那鹰射下便可。可为何老师的眼里却露出为难之意?”殷旭微微皱起眉头,似有不解之处。
“呵呵。”范拙轻轻合上双眼,续而淡然一笑,“殷将军果然神思敏捷。那多哈觊觎大齐由来已久,既密谋蓄意这么多年,又怎是射掉一只鹰,便让你轻易破法之理?射掉一只鹰其实并不难,难的是养在城中的那一群鹰,以及控制独孤九鹰的那个人!”
“即这么说,那太安城里果真住着人?”
“当然住着人。不过据我估计,并不是很多,但是那个猎鹰的驯养者此刻应该就在城中。”范拙将双眼微微一眯,颇为肯定地说道。
“那么如果想要打败独孤九鹰就必需先除去城里那个躲在暗地里,阴冷放箭之人。”殷旭目色凌然,心里的迷团逐渐被解开了,但仍有一事不明,他又开口道,“可是,每当我们靠近太安城时,那独孤九鹰便会即刻出城迎战,我们若想要越城而入将那养鹰人除去,只怕是不易。更何况,先前涂将军曾派军中精锐深夜入城打探,但都离奇遇刺而亡,无一幸免。”
范拙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片刻,便又开口道:“想要除掉那养鹰者,必然是摩邪族兵士,精通摩邪语,懂得摩邪族礼法,方才能接近于他,此其一。其二,这个假扮摩邪族兵士的人,必须在你引出孤独九鹰之时,潜入太安城,速速将其了结,方能助你城外御敌。故而此人必须熟息城中路径以及那位养鹰者的准确位置。”
“而城外也需有两个人,一人对付盘旋于高空中的猎鹰,一人则要与独孤九鹰周旋。”殷旭迅速补充道。
“没错,而负责射杀猎鹰之人必须快速而且精准地将其一箭射死,倘若不能一箭毙命而只伤及其身,那鹰必然会发出更惨烈的叫声,到时候,独孤九鹰定会变得更加疯狂而难以对付。”言过此处,两道锐利的光芒骤然从范拙的眼底迸然而出,他肃穆地问道:“这迷局的底牌已经亮给你了,你现下可有应敌之法?”
殷旭用力吸了一口气,沉思片刻,续而又将气缓缓吐出:“如此说来我们至少需得三个人才能攻破此局。”他紧紧抿了一下那敦厚的嘴唇,“我可以在外围对付独孤九鹰,而阿棍也可以负责射杀那只猎鹰,不过,这既要懂摩邪族语,又要武功高强的勇士,只怕是难找。”
范拙微然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他将眼光徐徐转向莫旻曦,玩笑道:“殷夫人既通晓摩邪族语,又对北部各城了如指掌,还精于武艺骑术。实乃此次行动不二人选。”
“咳咳~”殷旭听罢,一口茶水还没入喉便呛了出来,“旻曦?”
莫旻曦斜了老师一眼,赶紧从袖口掏出一方素色丝帕,将夫婿嘴角的茶渍拭去:“老师说笑的,看你还当真了。”随即,她将目光转向一旁暗暗发笑的范拙,“若派我前去,恐怕老师便是第一个坐不住的人。”
范拙“呵呵”一声,用眼睛余光扫了二人一眼。
莫旻曦盈盈一笑,对着夫婿轻言道:“老师越是这么轻松玩笑,便越是说明他胸中早有定见,哥哥不必担心。”
“哼,你倒是善解人意。”范拙佯作不悦揶揄道。
此时,莫旻曦不慌不忙地将茶壶提起,重新沏了一杯热茶送到老师面前。范老喜出望外正欲将茶杯接过,不料莫旻曦缓缓将手往后一缩,轻启粉唇:“只不过,若是老师再卖关子,再不肯说,恐怕我家就没有好饭好茶好人伺候了。”说完她微然一笑,双手将茶杯递到了范老师面前。
范拙撅起嘴,假意不满地瞟了莫旻曦一眼,伸手将茶杯接了过来。
在转身回坐之时,莫旻曦俏皮地向夫婿眨了眨眼睛,殷旭悦然一笑,对这位性情怪癖的老者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那就烦请老师再次赐教。”殷旭谦然拱手一揖。
“人选倒是一个,就怕你不太合你心意。”范拙挑起花白的眉头,笑言道。
“哦?”
“秦向南!”范拙漫不经心轻轻地抛出一句。
“咳咳~”这次轮到莫旻曦一口呛了出来,“咳咳~”。
“你没事吧?”殷旭急忙将手放到爱妻的背上轻轻地拍起来。
“没事,没事。”莫旻曦一面用丝帕捂着自己的嘴,一面心里泛起嘀咕: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撞到一路呢?
殷旭将牙齿紧紧咬住嘴唇,脸上露出不快之意:先前秦向南为殷旭违约辜负旻曦之事,还曾跟他大打出手。虽然他与莫旻曦如今已是木已成舟,但他仍然不愿意秦向南卷进他的家事来,更不愿接受他的帮助。
“除了他,就没有别的人选了吗?”殷旭一脸漠然,言辞生冷而僵硬。
“在将军看来,你军中可有如此合适的人?”范拙顺势一个反问,将殷旭噎了回去。
殷旭默然不语,思绪正不停跳动,在迟疑了一会儿,他方才开口问道:“那本默呢?”
“本默?哪个本默?”范老先生将双眼向外侧一翻,“就是莫府书房里伺候文墨的那个小子?”
“是。”
“他?”范拙冥思一想,“人倒是个聪明人。不过你应该知道,此次入城刺杀任务是何等凶险莫测,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打草惊蛇,枉送性命。本默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连城墙都翻不进去吧。将军可是在开玩笑?”
殷旭双眸凝重无光,他半低着头没有做答:这分明就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他平生最不能容忍就是受人胁迫。
范拙长叹一口气,直起身子,想要起身走动,他扫了一眼呆坐一旁默不作声的那对新婚夫妇:“这局势我已然替你们分析完了,怎样做就看你们自己的了。”他又回头冲着莫旻曦问道,“这客房在哪儿啊,为师我可是真乏了。”
“哦。”莫旻曦回过神来,连忙向门外喊去,“元珠,元珠。让下人们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带老师下去休息吧。”
“好勒!”门外传来元珠清脆的应答声。
“等晚膳做好了,才能来叫我啊。”说完,范拙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刚走了两步,他又倒了回来,朝着殷旭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原定两日之后。”殷旭陷入先前的思虑之中还不能自拔,便顺口一答。
“两日未免仓促了些。单是制出太安城详尽的地形图就得三四天的功夫,我看十日后如何?”
“老师此言甚是,那就十日之后启程吧。”殷旭皱着眉头,一脸倦意回道。
范拙点了点头,欣欣然地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殷旭及莫旻曦二人,又开始寂静下来。殷旭紧紧握着拳头,眉心已经揪成了一团乱麻,默然而坐,一语不发。莫旻曦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只是有的时候,有些事藏在心里反而要比挑明了更让当时人舒畅一些。
她轻轻靠进了殷旭,将夫婿的手紧紧握起,假意试探道:“你不喜欢向南啊?”
殷旭憋着一口气,没有作答。
莫旻曦馨然一笑,俏若山茶:“哥哥若是不喜欢,那只好让我去咯。”
殷旭将眼珠转向旁边,冲着娇妻微微一瞪眼。
“唉,我保证好好配合行动,绝对不会让殷大将军失望的。”莫旻曦笑眼如钩,将嘴凑到夫婿的耳边,“我去了,咱们不就用不着分开了吗?”
殷旭抿着嘴浅浅笑了出来:“胡说八道!”
“怎就是胡说?你不想让向南去,那就必然是我。”
“你。”殷旭摇晃着头,“我就应该知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原来你跟范老师一样,如此刁钻矫造。”
“现在知道也不晚。”莫旻曦悄皮地向殷旭挤了挤眼,殷旭正要上前捏她的脸颊,莫旻曦娇羞一躲:“好了,别闹了。坐了这么一下午,也该去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好。”殷旭长叹一声,将思路稍停片刻。他徐徐起身,冲着莫旻曦淡淡一笑,便拉起她的手朝父母的院中走去。
虽然殷旭有千万个不情愿,但由于此次情况特殊,加上秦向南本人也是非常有才干胆识的将领,为了大局起见,他还是同意了范拙的建议,让秦向南加入了攻打太安的核心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