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拓回到尤溪军营之后,少不得被叶荣及殷旭追问一番,这位军中新贵在二位将军的威逼利诱之下,竟然能够紧咬牙关不松口,也实属不易。最终叶荣与殷旭迫于军中纲纪的压力,也只能就此打住。扁拓还在因为自己小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时,事情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大转变,一时之间,竟让当时人不知所措。
这一日清晨,天色尚早,在尤溪郊外的军营外停了一辆湖蓝色的简朴马车,随之同行的还有一位骑马的高大年轻人。有陌生人到访,岗哨却没有多问,只对来人行了一个军礼,便将他们放了进来。马车在营中继续走了一小会儿,到了中心位置,便要下车步行。那位年轻人徐徐落马,轻轻撩开马车的门帘,再将手一伸,一位披着深绿色轻纱披风的中年妇人便探了出来。
说来也奇怪,那位年轻人所过之处,将士们都对他抱拳行礼,却没有一人上前带路,年轻人纳了闷,随手抓了一个小将士便开口问道:“敢问你们殷贺大帅在何处?”
将士恭敬一礼,对此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殷大帅不是正在太安城作战,扁参将不是才从那边回来么?于是,将士反问一句:“属下拙笨,没有听清,敢问参将,可是问殷旭将军现在何处?”
“那殷旭将军现在何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道。
“殷将军此刻正在军中议事帐,属下这就去传。”
“不必了,我们自己去。议事帐在哪儿?”年轻人问道。
“那儿。”小将士顺手往议事帐一指。
年轻人没有搭话,双手将身旁的夫人一扶,“来,姑母。”便朝着那将士所指的方向走去。
二人刚来到议事帐,就被守门的侍卫给拦了下来,侍卫见年轻人先是一礼:“殷将军正与叶将军议事,下令旁人非招不得入内。”
“那就让你们的殷将军出来见我们吧。”年轻人瞪了守门的将士一眼,一脸不屑道。
“这…..”
“还不快去!”年轻人变得急躁起来。
“是!”侍卫惊了一下,急忙走进帐内,拱手一拜,“殷将军,扁参将让您出帐一敘。”
殷旭淡然一笑,朝叶荣挤了挤眼睛:“看看,才不过让父帅重用了一次,就摆起这虚架子,让我出去见他。”
叶荣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谁让他现在是老爷子面前的红人呢!还愣着干什么?去吧。”
殷旭随手扔下手里的小木棍子,朝着帐外走去。此时,那位年轻人和夫人都没有等在门口,而是在议事帐一侧一个相对较高的小土坡上驻足而眺。殷旭走到帐门口,正准备对扁拓说上两句,谁知门口根本就没人。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小土坡上的两个人的背影,顿时心头一惊,连忙向他们跑去。
“孩儿给母亲请安,不知母亲到访,未能及时远迎,还望母亲赎罪。”殷旭单膝下跪,向殷夫人行了一个军礼。
殷夫人满目慈爱,双手伸向殷旭将他扶起:“起来,让娘好生看看。”
此时,殷夫人身旁的年轻人也向殷旭拱手行礼:“二哥。”
殷旭瞄了年轻人一眼:“哦,原来是你。”
“是我让循儿陪我过来的。”殷夫人连忙开解道。
殷旭冲着母亲微笑道:“已经立秋了,此处正当风口,母亲,请帐内敘话。”说完他双手扶着殷母缓步走进了议事帐。
叶荣一见是殷夫人驾临,还有些惊讶,而后慌忙曲膝向夫人行礼:“叶荣拜见殷伯母。”
殷夫人没有作答,定定地望着叶荣,将手一挥,叶荣起身后,发现殷夫人的怪异,尴尬一笑:“殷伯母这样望着侄儿,可是叶荣有做错什么?”
殷夫人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叶荣,言辞略带斥责之意:“你呀你,有多久没有写家书了。”
叶荣摸了摸脑袋,低着头,面露愧疚之意:“是有些时日了,最近军务繁忙,我一时也抽不出空儿来。”
“一封家书花得了你多少时间?”殷夫人瞪了叶荣一眼,“你们呐,就会给自己找借口,让家里的女人担惊受怕的。”
“是,是。”叶荣急忙点头,“殷伯母责怪得是。”
殷夫人含齿一笑,细纹从白皙的脸上映了出来,“都是做了父亲的人了,凡事应该尽量周全些才是呀。”
叶荣一听,心怦然跳动起来,“伯母刚刚说什么?”
殷夫人顿了顿,斜了叶荣一眼,“在我启程的前两日,玛荷替你产下了儿子,虽然比最初预计的日子提前了好些,不过老天保佑,总算母子均安。”
叶荣眼前骤然一亮,嘴角不由透出喜色,兴奋得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叶大哥,恭喜恭喜啊。”殷旭双手一拱,连忙道谢!
“谢谢,谢谢!”叶荣满面堆笑,也握起双手回礼。
殷夫人吟吟一笑,露出慈母般和煦的容颜:“好了,好了。我出门之前去探望了玛荷,她让我捎了些东西给你。”她又转向扁循向扁循递了一个眼色,“循儿,快,随你叶大哥一道,将叶大嫂捎的东西取给他。”
“是,姑母。”
“多谢殷伯母。”叶荣朝殷夫人又是一拜。
殷夫人走上前去,拍了拍叶荣的肩:“还不赶快去写封家书,玛荷替你们叶府开枝散叶,你可别委屈了人家。”
“嗯!”叶荣点了点头,喜滋滋地走出了营帐。
等叶荣与扁循走远,殷夫人即刻收起笑容,徐徐转过身来面对着儿子。殷旭连忙上前掺起母亲,让她坐下,又为她沏了一杯热茶。
殷夫人将茶杯接过来,并未饮用,而是缓缓将其放下:“好了,都退下了,就剩我们母子二人了,咱们谈谈自己府里的事吧。”
“孩儿还不知母亲此次千里而来所为何事?”
殷夫人垂下了双眸,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口问道:“你父亲呢?”
“父亲?”殷旭双眉一挑,嘴角浮起一丝好奇的笑:“父亲此刻正在太安城督战。”
“她不在此处?”殷夫人双眼微微一瞪,略显严肃地注视着殷旭。
殷旭摇了摇头。
“那好,你即刻带我去太安见你父亲。”
“现在?”
“怎么?可有何不妥?”殷夫人眉黛轻蹙,显得有些不解。
殷旭走到母亲跟前,蹲下身子,凝望着殷夫人:“母亲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何不在此先歇息一日,明日再行上路如何?”
殷夫人扶摸着儿子的脸,双眸流露出盈盈仁母之情:“也好,今日就让咱们母子俩好生聚聚。”就在那一顺间,殷夫人的眼里忽然掠过一丝伤感,“母亲也有好些话要跟你说。”
“母亲。”望着殷母慈祥的双眸,殷旭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暖流。
不料,殷夫人突然紧闭双眼,将头转到一边,胸口似有悲愤不平之意。
“母亲,您怎么呢?到底出了什么事?”殷旭焦急地问道。
殷夫人稍微顿了顿,缓缓开了口,气息却有些急促不稳:“这几日我反复思虑,觉得有些事还是先让你知道的好,也免得日后从他人口中传出,伤及你颜面。”
殷旭怔怔地望着母亲,脸上浮起淡淡的疑惑之色。
殷夫人低垂着头,理了理思绪,再平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方才缓缓开了口,“早在你出征后不久,京中便不时有些流言蜚语从淑吟公主府传出,说是公主私底下与先太子太师府一幕僚相交过密。后来,此事越传越烈,越传越真,直到十多日前,我应邀到沛国公府赴老夫人的寿宴。”殷夫人双眼凝视在远处,陷入了沉思,“宴席上,一切看似云娴风静,可是在宾客的窃窃言语之间以及每个人向我所投来的古怪目光中,我还是隐隐地感觉到了异常。寿宴结束之后,我便差府里总管到外面打听,方才恍然。”
殷夫人迟疑了一下,紧紧握着儿子的双手:“淑吟公主居然同那姓段的幕僚有私,被府中一老奴撞见。此事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勃然大怒,当即将那男子抓捕下狱。可谁曾想,公主却在此时被查出已有孕在身,陛下念及与皇后多年情分,动了恻隐之心,想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便强行将此事压了下来。可是,这无墙不透风,此事终究还是在京城传开了。”
顿时,一口闷气涌上殷旭的胸膛,他面露难堪之色,将头微微下垂,不再正视母亲。
殷夫人急忙补充道:“此事虽还未明发诏旨,但咱们殷氏毕竟是候门公府,皇上断不会有欠公允,让咱们受屈。只是…..”殷夫人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道,“这媳妇还尚未过门便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将来一旦传扬开来,只怕也有损你这将军之名,而后你难免要承受一些污言秽语。”
殷旭眉头皱成一团,牙齿紧紧咬住嘴唇,缓了缓,才生涩地从牙缝儿中挤出几个字来:“他们俩是真的彼此有情?”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说不好。”殷母垂下眼眸,将语速放得极慢,“据传言,他们已经相交了近两年,若是没有情分在,又怎会持续这么长时间?”
“既然公主已经心有所属,那为何又要强行许婚与我?”殷旭憋着气,紧锁的眉毛下面,露出一对忧愁的眸子。
“想来这一切都是皇后及太后的意思,与公主无关。”殷母轻叹一声,随后她又蹙起娥眉,“只是苦了你了,孩子。还有那位莫…..”殷夫人突然感到有些说过了,急忙将话头收起。
殷旭会意,却假装没有听到,只低垂着头,静默不语。
殷母握着儿子的手,那眼中的一汪慈爱之泉缓缓流淌:“孩子,你放心,不管将来你会遇到多大的困难,娘永远都在你的身边。”
殷旭顿了顿,抬起头,凝望着母亲的双眼,故作轻松,浅浅一笑,“母亲莫要为我担心,我没事。”
扁循将苏玛荷托殷夫人稍来的东西交到叶荣手里,叶荣心中一阵狂喜,不过此时扁循尚在身边,他不好太过张扬,便暗暗压住内心的那股激流,随手招来一个小将士,“这位是扁参将的双胞兄长,扁府大公子,你将他带到扁参将处,让他好生招待一番。”
“属下遵命。”
扁循向往军营由来已久,如今能有机会来到此处一游,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一番感谢之后便随着那位小将士,兴兴地朝扁拓所在之处走去。
叶荣将那包裹紧紧捂在怀里,见扁循已经走远,才缓步回到自己帐中,脸上绽出了灿烂的笑容。早在进帐之前,他便吩咐守帐的侍卫如无要事,不要打扰。此刻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周围一片寂静,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他闭上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地将那包裹打开。定睛一看,里面竟然都是一些他的衣物,他先是一怔,然后微微叹气,把衣服一件件地拿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不料,越往下拿,越是出乎意料,在拿完自己的鞋袜之后,他发现底下压着一身女装,叶荣好奇地将其拿了出来,顺手在空中一抖,这是一见较为宽松的丝质宽袖长裙,很明显是给孕期妇女穿的,叶荣将眼睛凑近仔细看了看,却嗅到一股独特的味道,他浑身的毛孔突然张开,不禁笑出声来。
在往下拿,包裹里出现了刚出生婴儿的肚兜,裤袜,都是没有洗过的,叶荣双手捧着这些宝贝,眯着双眼,露出陶醉的笑容。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发现压在包裹底下玛荷写给他的家书。一共有两封,一封是用黄底镶红框的信封,令一封则是用黄地镶黑框的信封。叶荣感到有些疑惑,他随手将那封镶红框的信封拆开,细细阅了一遍。这封信主要是讲诉最近府里的一些情况,报的都是平安及喜乐之事,叶荣欣慰的点了点头。他随即拆开另外的那封信,才刚阅了一半,心情突然由明转暗,在这封信中,玛荷提到了从大叶府乐宜长公主口中流传出来的关于淑吟公主与段成达私情一事,她特别提到,很快便会有圣旨传来,想让叶荣有个心理准备。
叶荣冷眼倒吸了一口气,想立即到殷旭营帐将此事告知于他,刚走到帐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这是殷旭的私事,自己原本没资格插手,只是兄弟一场,也不忍见他再次陷于痛苦的境地。可回头哦仔细又一想,这毕竟是关乎男人颜面之事,自己若是先开这个口把事情说出来,只怕要让那傲骨嶙嶙的殷旭尴尬难堪。几番思虑,他决定先将此事缓缓,等皇上的旨意下来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