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传来的警号声三长一短,这表明发现敌军,尚且还有一定距离。身为邮亭城守将军及王子近身护卫的木赞木,刚要就寝,忽然城中声声警鸣入耳,心中一惊,便觉有大事发生。立即步出房门召集数百甲士,向王子寝宫走去。
这位摩邪大王子与殷大将军同年,作为王室继承人之一,他从小便受到多哈亲王的重视与宠爱。骑射武艺,皆授教于摩邪族皇属书院,其处事果敢决绝,在摩邪族孤鹰部呼声颇高。让大王子统兵南下,其实并非多哈所愿,无奈摩邪族皇室千年族规,但凡皇族超过两个以上继承人时,均以军功作最后成败标准。多哈共有两子,因此两位王子都必须遵照族中规定,亲自领兵征战。
如今多哈已近垂暮之年,皇室嫡子之争也渐渐日趋白日化。孟朗有个二弟名叫明和,虽刚成年,却年轻有为,才思敏捷,是一位颇具实力的皇位竞争对手。因有祖制可循,兄弟二人的皇位之争虽然激烈,但也是在公平公正的原则下井然有序地进行,还不至于混乱无度。
木赞木赶到孟朗王子寝宫时,一名岗哨正在向王子报告前方敌情。听闻是齐军年轻一辈领袖人物,赫赫有名的殷大将军亲自上门挑战,孟朗即兴奋又担忧。敌国名将来战,对于这位年富力强,急于上位的王子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机。倘若他能与殷旭单挑,哪怕是打成平手,顺带着再杀杀齐军的势气,这份能耐也是说得出口的。只是对于这位猛将,自己确无必胜的把握。不过风险同利益向来是均等的,孟朗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披甲上阵亲自出城迎敌。
这个决定让木赞木有些颇为担忧,此次南下之前,多哈亲王曾召他入殿内密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要从旁多多辅佐大王子,且勿因其年轻气盛,急于求成,而造成超出预料的难堪的局面。
眼见正在披甲整装,神采飞扬的大王子,木赞木心急如焚。
“王子真的决定亲自出战?”
“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王子淡淡一笑,瞟了木将军一眼。
“对方乃齐军一员猛将,又身经百战,王子冒然出战怕是不妥啊。”木将军皱着眉头,在屋里焦急地踱来踱去。
“他若不是猛将,本王还懒得亲自动手呢。”大王子不屑地答道。
“老臣受亲王陛下所托,奉命护佑大王子,绝不能让王子身处险境!”木将军右手一甩,言辞凿凿。
“本王现在是在告诉你我的决定,可不是在跟你商量。”大王子眼中露出了骄傲的神色。
“殿下”木将军双手抱拳,向大王子深深一恭,大王子侧到一边,他又转过去跪在了王子面前,“殿下不为老臣想,也请为整个魔邪族想想。殿下乃万金之躯,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将是天下万民之祸呀。”
“哎呀,木将军严重了。只是出战一场,又能有什么闪失?”大王子试着将木将军扶起,“将军请细想,我乃堂堂摩邪族大王子,他再怎么也只不过是齐国一个将军,就算他武艺胜我一筹,他真敢伤我?难道他就不怕公然与我摩邪族为敌?更何况,我们尚未交手,怎就知道他一定胜于我?”
木将军摆开大王子的手,执意跪在地上,“就算如殿下所言,那殷旭顾忌殿下身份,不敢相伤,倘若他以殿下为质,逼我让出邮亭,又该如何?”
大王子被木赞木这一说,顿时沉默了。
“殿下此时的心情,老臣明白,请殿下准许老臣先行出战,与那殷旭先一较高下,如若他并非传言中那般英勇,殿下再行出战,岂不稳妥?换而言之,就算那殷旭勇猛无比,与臣大战一场之后,必定有所疲惫,到那时殿下再行挑战,便更有胜算了!”
“我之所以亲自迎战,便是敬他是条汉子。木将军这计策,暗藏心机,实在是有损英雄之名。”大王子背着手,面带轻蔑的神情。
“殿下,”木将军将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战场凶险,刀剑无情。殿下若是不答应,老臣便有负亲王陛下所托,宁可跪死于此,也绝不让殿下只身赴险。”
“哎!”大王子将手一甩,重重叹了口气,“好吧,好吧!由你打头。”
“老臣遵命!”木将军再一次叩头。然后,他急忙起身,下令三军,城门外迎战齐军。
邮亭城门缓缓开启,魔邪族大将依次而出。只见一位风华正盛,身批赤铜战甲的精壮男子,骑着一匹全身油光黑亮的骏马,气势凌人地走了出来,殷旭抽动了一下嘴角,浅浅一笑,不用说,这位一定就是摩邪族的大王子。在王子身后一尺的距离,站着一名中年将领,头发有些花白,眉心眼角也有些纹路,这位应该是本默所提及的摩邪族七虎将之一,位于第四的木赞木。
“你就是齐国大将,殷旭?”木将军两腿一登,驾马上前,抢先问道。
“正是在下。”殷旭双目淡然,语气不轻不重地答道。
“好。”木将军豪气一言,“就让老夫先行讨教殷大将军几招。”
言罢,木赞木右手高举白犀伏龙叉,顺风一挥,霍霍向殷旭袭来。
殷旭将手中寒铁战戟一甩,稳稳地将木赞木顶了回去。木赞木回震攻其左右腋下,殷旭再次迅速躲闪。接下来,木赞木打碎招式,将伏龙叉化作定海针,如临海探鱼般席卷而来,殷旭敏捷攒动,如灵鱼般在叉阵中跳跃翻滚。二人又拆了数十招,以木赞木多年习武的经验看来,殷旭招式连绵无力,如水墨山水,当属阴柔一派,并非传言中那样锐不可挡。而摩邪一族武艺以阳刚见长,若让大王子与殷旭对峙,这刚柔相鉴,不胜亦可不败。
于是他在走完第八十招之后,便毅然收手,双手一拱,退了下来。
刚回到后方阵营,他退到赤铜战甲的男子身后,在他耳边私语了几句,那男子点了点头便扬鞭策马,忽忽而出。
“殷将军。”赤铜战甲男子抱拳行礼。
“阁下是?”殷旭闪动了一下双眸。
“摩邪族王子孟朗。”大王子声调嘹亮而高亢。
“原来是孟大王子,在下有礼了。”殷旭面不露色,慢条斯理地答道。
“看招!”孟朗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话还没完,便亮出了兵器。
孟朗手持小叶剑,出招精,准,稳,剑术刚劲有力,剑锋锐不可挡,每放一招,便如山川崩落,轰然震天。殷旭欲扬先抑,将内力缓慢释放于戟上,以泉水绕山之态,不紧不慢跟过数十招。
山泉软绵舒爽,大王子越战越酣,几近沉迷,不知不觉已被这山水交融的对峙深深吸引,二人从场内打到了场外,仍然不分高下,这几乎是孟大王子习武以来打得最为称心的一场,只觉浑身上下那温热的血液不紧不慢地流淌,他一脸沉醉的神情,根本不愿停下来。突然,殷旭的眼中透出一丝寒意,他浑身一抖,将先前蕴藏的功力如山洪般爆发出来,刹那间,数招连发,招招急如闪电,让大王子仓皇失措,慌乱接了几招之后,便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木赞木圆目一瞪,一声大喊“不好”,便匆忙策马上前,准备将王子救回,不料前方“嗖嗖”几支冷箭飞出,在自己躲闪之间,殷旭已经将王子押解回他方阵营。木赞木咬了咬牙齿,晃动着头,大笑一声,已知自己再无力回天了。
只见大王子发髻歪落在一侧,他低垂着眼眸,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将士,心里暗暗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取木将军的劝阻。殷旭让左右副将将孟朗牢牢地看住,自己慢慢悠悠地走近了摩邪族的那一方。
在双方阵营的中间段,他停了下来,用不娇不狂语气说道:“木将军,下面该怎么做,你应该很清楚吧。你放心,只要你交出邮亭城,我保障大王子毫发无伤。”
木赞木咬紧了牙齿,叹了口气。随后他将手一挥,招来身后副将,在叮嘱了几句之后,那副将便回了城。不到一会儿功夫,城中驻军便悉数出来了,列队站在城门东面一旁。
殷旭浅浅一笑,用眼光微微示意了一下副将,身后一的万多名将士便趾高气昂地进了邮亭城。殷旭双目漠然,直直地凝视着入城的队伍。当最后一批军士正要入城之时,木赞木带着几名甲士步行赶了过来。
他和顺一笑,开口问道:“老夫已经将殷将军的指示照办了,还望殷将军信守承诺,将毕国大王子归还与我。”
“木将军不必惊慌,既然你们已经退出邮亭,我将王子还与你便是了。”说完殷旭转过身去,对着押解王子的侍卫命令道,“速将王子放了。”
“是。”侍卫低头应道,缓步将王子送到木赞木身边。
“木将军。”孟朗紧紧地握住了木赞木的手。
“好。”木赞木见王子回来,激动得有些颤抖,他仔细地端详了下王子,发现只是头发有些凌乱,其余的都还好。
他扶起大王子的手臂,慢慢地往回走。才刚走出几步,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几支利剑,不偏不倚地射中孟朗的咽喉,顿时间,血流如柱,王子当场倒地,双眼圆瞪,在勉强挣扎几下后便咽了气。
“殿下,殿下。”木赞木摇晃着王子的身体,大声呼唤道。然而,任凭他如何呼喊,王子始终没了反应。
此时伫在远处的殷旭,瞪大双眼,一脸愕然。他迅速左右环视,却未发现任何异样。只短短数秒,情况已经出现了惊天逆转,他紧紧捏紧了手中的缰绳,将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向身旁的副将下令道,“有奸细,传我命令,让城墙上强弩手准备,掩护我们缓缓退进城去,不要慌张。”
那侍卫刚下去不久,木赞木便回过神来,他将孟朗王子拖了回去,然后纵身跨上马,双眼带着血色,扯开有些嘶哑的喉咙吼道:“殷旭言而无信,暗算我摩邪族皇子,将士们,跟我杀上前去,将此卑劣小人拿下!”
“冲啊!”只听见将士门一声怒喊,身后的黄土漫天滚滚,一万余摩邪骑兵乌鸦鸦一片向城门杀了过来。
殷旭见大势不妙,如今敌军已是破斧沉舟,殊死一战,自己已是退无可退,便即刻下令开门迎战,战至最后一刻。
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了,战场就是战场,最终是以胜负定输赢的。殷旭不再有任何顾虑,双臂一振,雄鹰展翅般策马飞身,扑向敌群。只见他挥舞着战戟,剑影渗着道道寒光,犹如阵阵闪电划破黑夜长空,几招落下,周围血光四起,四五个敌军便倒下了。
一时间,厮杀之声,马儿呼啸之声整天撼地,不断有人头落地,鲜血将地面染成了殷殷红色。
“将军,我们已经基本控制了局面。”李祝将军抓住了一个空隙,凑到了殷旭身旁。
“嗯,传令下去,一个不留。”殷旭目露凌厉之光,用决然的语气命令道。
“是!”得令之后,李将军顺势又杀了出去。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这场厮杀已基本平息,沙场慢慢地安静了下来,齐军将士们正在补杀地上残剩的敌军。经过这突如其来的恶战,殷旭已然是身心疲惫,他缓缓地落了马,大口地吸气慢慢释放内心凝结的郁气: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这场仗明明可以不战而降,可偏偏事与愿违,闹到了这你生我死不可收拾的局面。这其中究竟有何种缘故?到底是谁想要孟朗王子死?一时间,疑问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的思绪一片凌乱,他微微晃了晃头。就在这时,李将军赶了过来。
他双手抱拳,向殷旭报告道:“启禀将军,还有一路敌军约莫十骑人向西面逃窜,我们要不要乘胜追击?”
“不用了,就让他们将孟朗的尸首带回去吧。”殷旭叹了一声,将目光移向了硝烟未灭的战场,“着人快马通知叶将军,我们今日在此地安营,明日便起身返回尤溪城。”
“是。”李祝正欲退下,一抬头便看见殷旭左臂有鲜血渗出,“啊,将军,你受伤了。”
殷旭反转手臂看了看,“哦,没事,没事,皮外之伤而已。”
“还是让大夫来包扎一下吧。”
“行了,没事的,你先去办你的事儿吧。回头我让蒲椹给我处理一下就行了,找什么大夫。”殷旭漫不经心地说道。见李祝将军还是不放心的驻在那里,他有些急了,“说了没事,还不快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