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凤城一战败落之后,左琥与左鲍兄弟二人率三千多残余部队随后援部队一路向摩邪族东部撤离,全军将士逆风急行四天三夜,最终在一个名叫浪城的地方落了马。
浪城是位于摩邪族东南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城,城虽然小,却是经风历浪。肃肃的城墙环手而立已有千年,寂寥的磊城之石,早已满载沧桑。在摩邪族东西分裂之后,浪城一直归属在天狼部的管辖。多哈亲王也曾几次动过想要讨伐的念头,因路途遥远,且弹丸之地并无大利,终未能成行。
左琥抬头凝望着城门楼上的石雕,“浪城?
“有什么不对吗?”左鲍走上前去,将城门仔细望了一望。
“这浪城不是在天狼部的地境上吗?咱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左琥目色凝滞,半探半问道。
“哈哈~”一旁的友军将领开口笑道,“正是,正是。”
左鲍双眼一瞪,细细打量了这位援军将领一番,“李将军是?”
“你我都是摩邪族人,这里又是我摩邪族人的领地,有什么可奇怪的?”李利微微一笑道。
“难得你是天狼部的人?”左琥惊得睁大了眼睛,血色瞬的凝在了眶子里,将这位千里来援的友军将领快速一扫。
李将军将双手背在身后,仰首望着天空,顿了顿道:“没错。在下正是摩邪族天狼部先骥军军首李利。”
“什么?”左琥,左鲍异口同声道。
“哦,二位不要惊慌。”将军用手示意道,“适才李谋已经说了,大家都是摩邪族人,即是同根同源骨肉兄弟,便不会有加害之意。其实李谋也是奉了摩邪族族长之命前去来凤城加以援手的。
“摩邪族族长?”左琥双眼瞪着李利,越听越糊涂。
李利微微一笑:“怎么,跟着多哈亲王久了,不会连咱们的族长都忘了吧?”
左家兄弟一脸惊愕,只字不语。
李利漫不经心地扫了二人一眼,缓缓开口道:“也对,二位青发俊颜,乃军中后辈翘楚,对这些摩邪族的陈年往事又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呢?”这位中年将军,垂下了双眸,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按族制,我摩邪族军政大权是由君主及族长共同执掌的。三十年前,因某些邪恶之人为了大权独揽,试图颠倒乾坤,于是强行驱逐族会。以投敌叛族的罪名将族长迫害至死,而后族中旧部也被他逐一残忍杀害。从此以后,摩邪族分崩瓦解,多哈亲王成为最强大的执政王,而“族长”这个名讳,则渐渐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脑海里了。”
“噢?”
“有这等事儿?”左鲍先是一惊,续而有些疑惑地凝视着李将军,“族长既是已死,又何来李将军奉族长之命一说?”
“在多哈亲王那里当然是已经死了,如若不然,还怎能苟活至今呢?”将军浅浅一笑,眼神中流露出苦涩之情,“如今族长就在城中,二位若有疑问,可以当面质问他。请吧。”李将军伸出手臂,请左家兄弟入城。
恶战一场,左将军及部属,几乎是死里逃生;又接连数日赶路,早已是身形疲惫。如今尚处于惊魂未定之中,又被这突入其来的典故一震,这二位青年将领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心思再顾及其他,便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随着李将军进了浪城。
李将军将其二人安排入住在了城中的南北会馆。此处原是为方便摩邪族商人外出经商时有个落脚之处而建,但因近段时间两国之间常有战事发生,好些条交通要道已经被切断,商贩们也不大太愿意跑远途,会馆便渐渐闲置了下来。会馆也并不算大,只有两进院落,李将军让左家兄弟及其亲随下榻于此,并未有多加约束,他每日只派人将餐食衣物打点妥当,至于一些日常生活细节则让左家兄弟自行料理。
经过几日调息,左琥,左鲍兄弟几人已是气定神闲,心宽体阔,正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那位李将军自从将他们领进会馆后便再没有出现过,而每日来会馆的也都是来送日常补给下人,没有一个能搭得上话。大家虽各自为政,各卫其主,但正如李将军所言,都是摩邪族人,骨肉相连,先逢李将军仗义援手相助之恩,近日来又得其精心照扶,又受其粥饭之恩,这于情于理都应该当面好生感谢一番,方不失君子之风。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眼见精气,锐力得已调息,该是请辞离去之时,然而这位李将军却迟迟未有出现,这可让左将军兄弟泛起了愁容。
不料,就在这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李将军款款而至。
“我听说,近日来诸位都休养得不错,特过来看看。”庭院的拱门处,出现了一位衣着秋绿色窄袖长衫颇带隽雅之气的中年男子,与先前战甲批身,神武精神大相径庭。一见二位左将军便拱手一揖。
左琥,左鲍立即握拳还礼,“李将军。”
“我兄弟二人正准备向李将军道谢请辞。多谢将军连日来细心照料,他日若需要在下效劳之处,还望告之,我兄弟二人定当尽心竭力,以报将军相助的恩情。”左琥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恭。
“岂敢岂敢。”李将军连忙拱手,“怎么,这就要走了么?”
“已经叨扰数日,实在是不敢再劳烦将军了。”左琥回答道,“我二人虽兵败来凤,依制仍然需要回王庭面见多哈亲王,还望大王能念在昔日战功的份儿上,再委以重任让我兄弟二人重返战场,将功折罪。”
李将军微微一笑,“早就听闻左琥,左鲍兄弟乃英勇忠义之士。今日一席话,才知所言非虚,在下佩服佩服!”
左琥摇了摇头,“将军谬赞了。”
“我们族长对左将军的英名也是仰慕已久,故而想在你们临走前一堵名将风采,不知将军可否赏脸?”李利顺着话题,淡淡一问。
族长?左琥想起了进城时,李利所提到的那个典故。这几日一闲,竟然把他给忘了,如今这个人又被重新提起,左琥内心的疑虑又一点点地浮了出来。他笑了笑道:“如此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族长。”
会馆的正门口前方,停了一辆轻便的马车,左鲍眼睛轻轻一扫,见梯凳已经摆好,心理便明白了三分。二位贵客出门,赶车的马夫立即跳下来,拱手行礼,左家二兄弟点头示意,然后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穿过了长街的闹市区,又转了几道街口,马车在后巷的一处清幽的宅院前停了下来。李将军骑快马已先行到此等候了。左琥,左鲍刚一落车,李将军随即带他们从南门而入。只是一座小宅院,还没走两步路,几人便来到了一间看似偏厅的房间。李将军着人安排好茶水之后,又寒暄了几句便先行退下了。
左家兄弟一边慢慢地品着茶,一边细细打量厅里的装潢。这间偏厅格调简朴无味,整间屋子只有几幅黑白山水画,再就是一些素净的白陶小摆件儿,便再无新奇之物。
大约过了一刻钟,屋外便传来了沉厚的脚步声,左家兄弟齐齐起身,向厅门的方向望去。
“摩邪族两大上将光临此处,老朽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只见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缓缓跨进厅门,双手合并作揖道。
左琥,左鲍抱拳,行了一个军礼。左琥开口问道:“晚辈左琥,这是吾弟左鲍,不知前辈该如何称呼?”
老者“呵呵”一笑,捋了捋胡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眼前这两位年轻人,眼眶里无限温情荡漾,像是一位父亲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末了,他微微一笑,拱起双手,“老夫莫邪族第十九代长老范拙,见过二位范将军。”
“原来是范长老,失敬,失敬。”左家兄弟再次拜道。
长老将手一伸,示意二人道:“请坐,请坐。”
刚一入座,左琥又拱手一揖:“请恕晚辈才疏学浅。晚辈在世二十余载,还从未听说过摩邪族长老一说,不知范长老可否赐教?”
“当年我离开摩邪王庭时,二位将军还尚未出世,你们不知道也不足为奇。”长老轻轻一叹,将目光向窗外探去。
“难道范长老也与我左门相识?”左鲍眼里闪耀着好奇。
“何止是相识?”长老转头凝望着左鲍,“老夫与令尊左枫乃是多年故友。当年我蒙冤受难,被迫离开王庭,因不忍累及无辜,故而与亲友们一一绝了联系。只叹光阴如梭,世事变化,我虽远离故土多年,却也时时记挂故人知己,不知令尊可好?”
左琥低垂下了眼眸,“蒙范长老挂念,晚辈感激不尽。只可惜家父在十多年前已经战死沙场,以身殉国了。”
“哦?”范拙眉眼微微一翘,佯作惊讶,“以身殉国?难道是多年前与齐国的那场边界之争?”
“正是!”左鲍怒目如炬,“父亲当年被那齐军将领殷贺所杀,我兄弟二人与齐军之仇不共戴天,只要有一息尚存,势必与齐军抗争到底!”
长老轻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对于二位世侄的英勇忠义,老夫早就有所耳闻,今日有幸得见,才知传言非虚。只是。。。。。”范拙撩衣襟一角,轻轻拭去眼里泛的泪花,“闻道故人已逝,难免伤感。”
左琥抿着嘴唇,低下了头,大家都没有作声,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郁。
少倾,左鲍微张双目,打破了沉静:“那范长老又是为何被逐出王庭?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哼,误会?”范拙目光一斜,略带轻蔑的口吻说道,“恐怕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误会了。”
左琥凝望着长老的双眼,“范长老似乎心有不平?必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范拙神情肃然,与左琥的目光交错,“如若我摩邪一族能够众志成城,携手一心,我个人受点委屈又有何妨?”他随后叹了一声,“可是你们看看,如今族内分崩离析,东西两部各自为政,兵戎相见,手足相残。老夫身为一族之长,面对如此危局却束手无策,实乃心痛不已。若是能同故人一般战死沙场,得个忠义报国的名声,到也不枉此生。只可惜,老夫年暮,又背着叛国投敌的污名,怕是今生只能仰天长啸一声,口吐鲜血,然后郁郁倒地而亡了。”说到这里,范拙合上双眼,无奈地摇晃着脑袋。
“范长老,范长老,这到底有何缘故,不妨说出来,看看晚辈可否帮得上忙?”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如此痛苦的神情,左鲍心里一紧,关切问道。
良久,范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双眼,开口道,“三十多年前,我摩邪国原本只有一个部族----天狼部。国内不设君王之位,国事朝局皆有执政亲王或公主掌控,而族中长老则负责从中把持亲王及公主的个人行为,以避免其受自身个性所辖制,而干扰了朝局的稳定。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多哈亲王因一己私欲竟然残害自己亲生祖母,强行夺取政权。上位之后,他为了能大权独揽,先以大逆不道的罪名驱散族会,然后将皇室持不同政见者逐一迫害致死,一时间,流放的被流放,坎头的被坎头,整个摩邪王庭血雨霏霏,腥风惨惨,一片死寂。”
此时,二位青年将军眉头紧蹙,目色凝重。范拙悄然地扫了左家兄弟一眼,似有若无地捻须一笑,方才又开口道:“还好我摩邪一族,尚有一批忠良之士,酥死血战将老夫及亲羡公主护救了出来,逃到了东面。多哈从此便再无政敌,他独占王庭,自命孤鹰部。于是,就形成了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两部相峙的局面。”
听到此处,左琥目色有些虚晃,脸部出现微微涨红,为多哈征战多年,他一向是以忠义自居,时至今日,这究竟忠义为何,自己已经弄不明白了。
“难道天狼部不是所谓的族中叛徒吗?”左鲍圆目稍张,一脸疑惑。
“叛徒?”范拙张大了口,言辞愤愤道,“到底谁是叛徒?当年的亲羡公主才不过二十来岁,原是那么天真无邪,聪慧可爱的年纪。按摩邪族传统,她本该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不想多哈仗着年长,又涉及朝政多年,眼看着手中王权将要丧失,心有不干,狠下杀手。害得公主这么多年来,颠沛流离,为了摩邪族大业,常年厮杀于疆场,又饱受骨肉分离之苦。你们说,到底谁才是摩邪族的叛徒?”
左琥脑子里一片空白,将手边的茶杯拿起,试着抿了一口,压了压惊。就在这个时候,左父生前,深夜倚桌叹息的情景,莫名地跳了出来。
“范长老今日所言真是骇人听闻。只是太过突然,实在是让人心思难平。”左鲍摇了摇头,微微喘着气。天狼部一直以叛军形象出现在摩邪王庭的朝会之中,他们居然是受害者。而自己同兄长还曾经参过与一两次绞杀天狼叛军的战役,那岂不是助纣为虐?一想到从军初期,自己那一腔精忠为国的热情……他不由得有些寒栗。
“这的确一时难以相信,不过这对于我们每一个摩邪族人来说,都是一场恶梦。”范挫抬起头淡定地注视着左琥与左鲍,“今日我请二位前来,一是为了见见故人之子;二则,二位世侄正值风华正盛的年纪,又是一副侠肝义胆,故而老夫不忍心见你兄弟二人受多哈的摆布,却又不明不白。”
左家兄弟沉默地呆坐着,一语不发。范挫端起茶杯,轻轻酌了一口,目色淡然地眺望着远方。旧事重提,胸中自是有些波动,不过这么多年艰苦的光阴也已经从生命中淌过,这位持重的老者只稍作调息,很快便沉静下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范拙将目光收了回来,转到左家兄弟身上,再次开口道,“今日能有机会与二位世侄畅所欲言,实乃老夫之幸。今日过后,二位请各自珍重,倘若他日狭路相逢,还望二位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对我摩邪族人网开一面。”言罢,范拙拱手,深深一躬。
左琥,左鲍赶紧起身,将身体深深地弯了下去。
“范长老大礼,晚辈实在不敢当。”左琥急忙补充道,“今日事发突然,有失礼之处,还望范长老见谅。请长老给晚辈一些时间,让我们回好生细想一番,若有疑问,会再来向长老赐教。”话毕,左琥再次行礼。
“也罢,那二位就先回会馆休息,恕老夫不能相陪了。”范拙拱手一揖。
左琥,左鲍一齐行了个晚辈礼,低着头退下了。
待左家二位兄弟走后,李将军缓缓从后室走了出来站在范长老的身旁,向着左家兄弟离去的方向望去。
“长老对此可有把握?”
范拙转过头来望着李利,“有些事,并不是你花心思去做,就会有结果。有些事,就算会有结果,也未必是你想要的结果。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一粒疑问的种子,至于这粒种子究竟会向哪方面发展,只能等时间来告诉我们了。”
“他二人都是极聪明之人,一点就透,接下来就要看他们为自己的人生做出怎样的选择了。”李利微叹了一口气道。
“清沙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范拙又问。
“有。事情的进展和我们预期的一致,并未有任何偏颇。”
“很好,那我们就等你兄长的好消息了。”范拙露出了一丝笑意,嘴角的纹路刻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