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贺的军帐气氛十分沉重，在接到来自清沙城的求救信函后，这位老帅的思绪便没有再停止过。他其实很明白，此时此刻整个清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倘若尤溪不及时发出援军，清沙将毫无生寰的迹象。然而，如今征北大军正与敌军斗志斗勇，激战正酣，倘若贸然发兵清沙相援，势必影响此处战局。一方面是朋友情义，而令一方面是军国大局。他冥思苦想，左右为难，最终还是难以定夺。只得派人招来叶荣，共图大局。
叶荣健步进帐，见到殷贺他便先是握拳一礼。因连日来战事顺意，叶荣精神饱满，面露喜色：“殷帅招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殷贺表情凝重，没有出声，只将莫子瞿的求救信函往叶荣跟前儿一放。叶荣将信函拾起，速速过目一遍，顿时双目圆睁，哑然无语。
“乘清沙城空虚之时，摩邪族首领派两万精锐星夜包袭清沙城，如今已经将整个城池重重围住。莫太守亲笔求救信一封，望我方速派援军相救。”殷贺缓缓道出，他严肃地望着叶荣，“如今在来凤城敌我双方战事已经进入关键时刻，这牵一发则动全身，一但我发兵相援清沙，必定影响军心战局。我一直难以抉择，特招你前来相商。”
“怎么可能这样！”叶荣眉头紧皱，言辞激昂，“这个多哈，三番五次趁我不备，率军偷袭，堂堂一国之君，行事竟然如此下作！”
“如今还不是评论卑劣的时候，咱们须得尽快作出抉择。”
“皇上会是个什么意思？”
“清沙离皇城相隔遥遥，等消息传到京城，皇上再发兵，恐怕清沙早已不保。”殷贺叹气道。
“如果我们发兵增援，殷帅请细想，前方十万作战将士是万万不能动的。要调也只能从尤溪城里调，而尤溪城担负着我征北大军粮草辎重，军力补给的重任。一但将守城军调离，城防必定有所松懈，若此时魔邪再率精骑偸袭，我方将腹背受敌，陷入危机。”叶荣稳了稳情绪，慢慢分析道。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两万摩邪大军围困清沙，至少需要一万余兵相援，此时战局尚不明朗，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殷贺显出无奈之苦。
“可是如若不救，想想邮亭城。”叶荣喉咙哽了一下，末己，才又试着缓缓开口道，“敌军破城之后，**掳掠，鸡犬不留……”
“倘若冒险相救，乱了战局，尤溪不保。到时候，京城告急，这祸国殃民的大罪，你我如何担当得起？”殷贺双眉紧锁，脸颊处被怒气涨得通红。
叶荣默然无语，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将头抬起，目光游离，生生地吐出了几个字：“如此，那就只能舍军保帅了。”
殷贺久久未有开口，他知道莫子瞿的为人，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开口求援。只是偏偏忠义不可全全。殷贺紧紧地咬了咬牙槽，这一次，他又违心的作了取舍。
大雨将至，漫天乌云密布，湿热的空气粘粘稠稠让人生厌。叶荣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军帐，慢步回到自己的帐中。他原本想独自静一静，不料刚一将头伸进帐，便发现阿棍正背对着門，坐在地形图旁的桌案上等着。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阿棍放下手中把玩的卵石，迅速回过头来，一见叶荣便冲他一个大笑，急匆匆地开口道：“大哥，咱们何时时候动身？”
“动身？”叶荣剑眉微挑，“动什么身？”
“清沙城告急，咱们何时动身相援？”阿棍一脸认真地说道。
“清沙告急，你是怎么知道的？”叶荣神情愕然，这么重要的军机，他一个小小将领是如何得知的。
“临行前我曾留话给元珠，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让我知道。有她飞鸽传信，所以我得到的消息一点也不比你们晚。”阿棍得意道。
叶荣瞟了阿棍一眼，“你小子，这献殷勤，讨姑娘欢心的手法，可真是无师自通啊…….不，”他一转头，又补充道，“有师傅，该是随了涂老将军。”
“嘿嘿~”阿棍低头傻傻一笑，片刻，他又抬起头问道：“快说呀，咱们何时动身？”
叶荣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阿棍，并没有作答。
阿棍急了眼，快步走到叶荣跟前，双眼定定直视着他：“叶大哥，叶大哥，你到是说呀。迟了恐怕有变。”
叶荣叹了口气，眼神透着无奈，缓缓开口道：“目前还没有发兵相援的决断。”
“什么？叶大哥，你开什么玩笑？”阿棍双目一睁，有些不敢相信，“不去增援，难道就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阿棍，不是我们不想去救，而是如今形势艰难，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叶荣言辞急促道。
“冒险？救民于危难之中，何来冒险之说？”阿棍怒气冲冲，眼里瞬地爆出愤怒的火焰。
“阿棍，身为三军统帅，我必需要对将士们负责，对大齐江山负责。如今大敌当前，我军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口，我怎可不顾大局，单凭一己意气，抽掉兵力而增援别城？”
阿棍的脸上透露出从为有过的凌然，他冷笑一声，开口道，“生死存亡的关口，你只想到了自己的生死，那别人的生死呢？大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可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居然如此……”阿棍顿了一下，他虽然对这个叶大哥有一百个不满，却也不愿说出些难听得，伤了彼此多年的情谊。他狠狠地将拳头砸向自己的手掌，冲口而出，“好，我去！”说完，阿棍正便要起身离去。
叶荣紧紧拽住阿棍的胳膊，问道：“你要去哪里？”
阿棍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叶荣，“你不去救，我去。我一个小小参将，调不动大军，自己去救总可以吧？从现在开始，我涂棍自愿辞去军中一切职务。从此不再受你叶大将军差遣，我爱上哪儿，上哪儿，你管不着！”阿棍血气沸腾，满脸通红，边说边将铠甲脱去，一件件重重地扔到叶荣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棍一旦犯起浑，便是荤素不分，不倒地绝不放弃的架势。叶荣无可奈何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慢慢地弯下身拾捣阿棍卸下的铠甲，拾到一半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地将握在手中的铠甲重重地摔了出去，然后他合上了双眼，深深呼出一口气，想要抚平心中的怒气。
阿棍出了军帐，一刻也没有犹豫，直头头地就往马厩方向跑去。此刻，殷旭正在给马刷毛，见阿棍一身便装来到马厩，不禁打趣道，“怎么啦？是不是做错了事，也被罚到马厩干活儿？”
阿棍胸中仍有余火，他没有正眼瞧殷旭，只小声答道：“不是！”
“那你怎么一副受气的样子？”殷旭瞟了阿棍一眼，继续神情专注地刷马。
“是我自己辞官不干了，从此又是自由人，行侠仗义在江湖呀。”阿棍双目仰望天空，满不在乎地说道。
“又犯浑！仔细叶大哥教训！”殷旭停下来，斜眼瞪着阿棍。
“二哥，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阿棍一转严肃的神情道，“今儿个一早，我便接到元珠的飞鸽传书。摩邪族两万大军星夜围攻清沙城，莫太守出城迎敌，小腿中箭受伤，秦将军也……也身中剧毒。清沙城里现在是群龙无首，哀声一片，正等待我方发兵相援。”
“什么？你说什么？”马刷从殷旭手中滑落，他慌忙地跑到阿棍跟前，双手抓住他的肩，急切地问道，“你说清楚一点。”
“清沙城现在情势危机，急需援军相助。我刚从叶将军帐里出来，他说他已经决定坚守阵地，拒不发兵。”
殷旭没有出声，激荡的情绪把他的胸膛撑得起伏不定，他合上双眼，凝神细细分析了当前的局势。
“二哥呀，你快想个主意吧。你知不知道，太守倒下之后，旻曦姐与元珠二人为稳定军心民情，被迫披甲上阵，已经与敌人周旋两天了。咱们堂堂血性男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弱质女人，为家为国奋勇厮杀，而我们自己却在后面坐观其斗吧”
“她们俩也都上阵杀敌了？”殷旭星目圆睁，有些不敢相信。
“是呀。不然还能怎么办？横不能坐在那儿等死吧。”
“叶大哥怎么说的？”
“他说要以大局为重，目前北边战事吃紧，我军且不可轻举妄动。”
殷旭咬着牙齿，两边脸颊挤出了颚骨的痕迹，他深吸了几口气，看了阿棍一眼，“走，到叶大哥帐里去。”说完俩人便心急火燎地朝叶荣的营帐赶来。
阿棍走后，叶荣独自呆坐了一会儿，渐渐地沉静了下来，侍卫送来午膳，他也没有兴趣，只瞧了一眼，便让他们搁在一旁了。
正在这个时候，殷旭同阿棍也没个招呼就大步冲了进帐来。叶荣看出了殷旭焦急的神情，又扫了阿棍一眼，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他冲着阿棍嚷道：“怎么？搬救兵来了？”
阿棍将目光转向一旁，没有理睬，摆出一副傲然的神情。
殷旭抿了抿嘴唇，喊了声，“叶大哥。”
叶荣转头望着殷旭，目光颇显无奈：“你总算来了。我都快憋死了。”他走过去，拍拍殷旭的肩，开口道，“来来来，你来说说看，我到底有没有做错。”
阿棍急忙将目光落到殷旭身上，露出期待地神情。
殷旭叹了口气，“你做得没错。”
阿棍一听，双眼滚得圆圆的，眼珠子都快要炸开了。
“如今是应以大局为重，北方战事不可延误，军心也不能动摇。”殷旭心平气和地说道。
此时叶荣会然一叹，“总算是有一个识大体的。
殷旭转过话峰又开口：“清沙也不能不救。”
叶荣双目一怔，满腹疑虑道：“怎么救？”
“你是三军统帅，自然不能让你发兵去救。要救也是由我们这些无名小辈出手。”殷旭露出坚定不移的神情。
“你一个人去救？还有阿棍？”叶荣气歪了脑袋，木木地瞪着殷旭，越听越糊涂。
“五千，我只要五千将士。”殷旭诚恳地望着叶荣，“有五千将士，我就可以逼退摩邪族的敌军，保住清沙城。”
“说了半天，那不还是要我发兵吗？”叶荣摊开手掌，作出空欢喜的表情。
“不，不用你发兵。你只需要帮我召集营中的将士，告诉他们，我需要五千将士援助清沙城，他们若愿意就跟我走，不愿意的就继续留在这里抗敌。如此一来，就算我带走将士们，你叶将军也不担任何责任。”殷旭的目光微闪，透着坚定与期待。
“等等，让我想想。”叶荣低下头，迅速地理了一下思路，末了，他慢慢开口道，“这到是个法子，只是……”
“只是什么？”殷旭问道？
“只是这也要咱们的监军殷大帅认可才行。我若擅自做主，他再上个折子，参我个治军不严之罪，那咱们今后谁都别想再带兵了。”
“好，父亲那儿我去说。只要他同意，你可就要让我带兵。”
“得得得，你先去讨个示下。”叶荣抬手指着门口，有些不耐烦道。
“我这就去，绝不让叶大哥为难。你们先等着。”殷旭说完，拔腿就跑。
一下子，屋子里只剩叶荣与阿棍两个人，场面顿时有些尴尬。阿棍低着头，虽闷声不语，气焰却是足够张狂。
叶荣瞟了他一眼，将他晾在一边，自己独自走到食桌前，缓缓坐下，拿起碗筷便开始吃起来。他吃得如狼似虎，那夸张得不能再夸张得咀嚼之声，刺得阿棍汗毛都立了起来。
殷旭行至殷父帐前，快速调整了一下呼吸，经侍卫通报后才慢步入内。他扫了一下帐内，案桌上的茶酒饭菜也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殷贺此时也是神思抑郁，满脸愁容。殷旭双手抱紧拳头，恭恭正正地向父亲行礼，“父亲。”
殷贺徐徐转身，一见殷旭，便开口问道，“你来了？有何事吗？”
殷旭垂下眼幕，小声回道，“我都知道了，父亲。”
“哦？”
“我是指清沙城遇袭一事。”
“那叶荣有没有告诉你，我们的决定？”
“父亲～”殷旭双眉一紧，着急地说道，“难道咱们就这样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他们去送死？
“不然能怎么样？眼下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何尝不想去救，只是此刻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殷父感叹道。
殷旭定了定神，双眼凝望着父亲：“让我去吧！”
“你？”殷父纳了闷，“你如何去得。”
“孩儿如今无职无责，去留与否，于军心战局无丝毫关系。试问一个小小的马厩小兵，谁会在意他的去向呢？”
“你一个人去？”殷父问道。
“不，我需要召集至少五千将士，随我同去。”
“五千军？”殷贺横眉一挑，吃惊道。
“是，我已与叶大哥商议妥当，他帮忙在营中召集自愿援助清沙的勇士随我一道赶赴清沙。”殷旭双目低垂，言辞平和。
“你，你定是疯了！”殷贺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嗓子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你如此大张旗鼓地带兵去，此事要是传扬出去，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可想过后果？”
“父亲。”殷旭眉心拧作一团，目光如炬，“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莫伯伯陷入死境？难道清沙城里的数百姓就该被牺牲？难道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我～”殷贺被儿子的话哽住，一时答不上来。
“父亲，我知道您心里的顾虑。”说到这里，殷旭低下了头，用力地咬了咬嘴唇，“不管将来如何，也不管皇上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在孩儿心中，旻曦依旧是那个小时候曾经一起玩耍的妹妹，她若有事，我绝不能置之不理！”
“你需要多少时日？”
“十日。十日之后我便带兵回营。”殷旭的眼底喷发出了决绝的神情。
殷贺默然无语，凝神思虑片刻，末了，他长叹一声，“也罢。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殷旭听罢，双眼瞬间一亮，嘴角轻轻扬起，握拳向殷父行礼，“孩儿多谢父亲！”
殷贺看着儿子，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了慈父神情，和软一声，“去吧。”
殷旭冲父亲欣然一笑，扭头便跑了出去。殷父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眉心微微地蹙起，心底五味杂陈，知子如他，此时此刻，他还能再多说什么呢？
叶荣得到监军的默许，如同得了定海神针一般，他立刻着人召集了一干在营将士，将情况加以说明，然后让他们自己选择。殷旭以往治军，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在军中的威望及人缘自是不用多说。叶荣一声呼唤，将士们扬刀震旗积极响应，争先恐后地要随殷旭共赴清沙杀贼，殷旭严守承诺，也只挑选了五千将士。此外，扁拓与福王舒祁文主动请缨，要助殷旭一臂之力。一开始，殷旭还有所顾虑，后来见他二人意志坚决，也就没有在坚持，将他二人一同带上了。就这样，这个由五千将士组成的仁义之军，在殷旭的带领下，快鞭急马地向东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