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那位男子,一挑横眉,轻飘飘地答道,“是我。你来干什么?”
“这又关你何事?”
“你还敢来这里?”男子冷笑了一声,“还敢到这里来!”
“这是我和旻曦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殷旭神色坚毅,不容反驳。
殷旭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口,“你想干什么?”
秦向南没有作答,他挺直了胸膛,浑身上下透着熬然与不屑,愤怒的烈焰,从他的眼中灼灼而出。这是要杀人的状态!殷旭并未有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到,他站直了腰身,划出两道清厉的目光,赫然与之相对而立。
在后巷的路口,北风灌涌不止,两个伟岸的身影,傻瓜似得直地挺在那里,定住了,似乎谁先动谁就是那个弱者。
这样目目交锋大约持续了一刻钟,秦向南终于开了口,“你要还是个男人,就跟我来。”
殷旭豪不退缩,痛快地答了一句,“来就来。”
话毕,两个男人同时跃上马背,闪电一般地飞驰在街道上,城门看守见秦向南一脸煞气,问都不敢问,就让他们出了城。转眼间,二人来道郊外空旷的草地上,他们并没有减速,反而一通快马加鞭,最后,在一处较为平坦的空地停了下来。
这里除中间空出来一小块地方,四周围都是齐坡高的树,疏疏密密地并排而生。虽然只是初春,但早枝上的嫩芽叶多半都出了头,绿萌萌的一片,勉强也能遮光挡景。
秦向南未执一辞,只自顾自地下了马。殷旭见此,也跟着落了地。
秦向南驻在马的一侧,又凝神仔细地将殷旭打量了一番,用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道,“我早就知道你来清沙城了。”
“那又怎样?”
“你住在云篆驿馆,也有好几日了吧。”
“你跟踪我?”殷旭的眼睛瞪出了火。
“我有那个闲情去跟踪你吗?”秦向南从鼻孔里带出冷冷的笑意,仿若眼前此物轻得像只老鼠,人人得以诛之,他的语气泛起酸意,又补呛了一句,“若不是你整天都到太守府的门口等着守着,我可真没那个心思管你。”
“我说过,这是我和旻曦之间的事,不用你管!”殷旭僵直而立,暗暗地攥紧了拳头,目中怒火迸出,似有警告之意:一个小小的太守将军,数月前还是一副恭敬谦和的态度,不想今日却胡诌了个理由,公然跟他叫板!
秦向南这边并没有打算收敛,牙齿里挤出了几道阴冷,继续讽刺道:“每天只是这样看着,有意思吗?”
霎时,殷旭瞠满了大眼,灼灼怒火,烈焰一般从他眼中勃然而出,似乎要将眼前这个小人一口吐没。秦向南却没有一丝怯懦,幽深的眸子中隐隐还透着喜,这大概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一声不吭地走到殷旭的马前,取下挂在马腹一侧的佩剑,然后向地上狠狠地砸了过去。
“若还是男人,就拔出你的剑,咱们面对面地杀他一场。”秦向南目色如炬,那股子狞气将两侧腮颊涨得鼓了起来:他想要杀人!
“我有必要跟你动手的吗?”殷大将军骨子里的那份傲气还未有退净,他只轻轻地回了过去。
“哼,没有必要?”秦向南一脸讥讽,“我就知道旻曦为错过你这样的孬种而伤神,根本就不值得!”言未道尽,他飞身一剑,向殷旭刺去。
“谁是孬种?”殷旭不备,言语中慌忙侧身一躲,险些失了平衡。
秦向南根本没有收招,趁着对手转身回旋之时,又是一剑刺向他的右肩。剑意寒冷如雪,殷旭几个翻滚,顺手拿起地上的剑,奋力地杀向了秦向南……
殷旭与秦向南都是自幼习武,功底扎实有力,招式规整大气。虽然殷旭较秦向南年长,功力稍显老成,单就修为而言,二人并不在一个层面上,但这毕竟是两个多年习武之人在对决,再怎么不济,也应比划出个一招半式。这两人可倒好,着了魔一般,招法凝乱无度,浑浑噩噩。晃眼望去,那场景就好似俩个田间劳作的汉子,一言不合,抡起锄头就开干!双方你推我抗,纠缠不止,使劲蛮力却最终无果,只累得一身臭汗,却还不肯收手。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住手!”那熟悉的声音让正在激战的二人为之一震。
匆忙之间,二人默契收招,各自调息数秒,又同时回过头去,正好撞上莫旻曦颇为不悦的目光。莫旻曦微微蹙着淡眉,不紧不慢地下了马,缓步朝着他们走去。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殷旭和秦向南相互探视了一眼,目光只短暂交汇数秒,他们便得到对方的肯定。二人一致决定:“绝口不提”。
莫旻曦走到秦向南的身边,并没有正视,只扬目注视着别处,轻声道,“向南,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你。不过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够让我自己解决。”她默默地将目光转向了秦向南,恳切地问道,“可以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儿吗?”
“旻曦。”秦向南额头青筋暴出,双眼渗着血色,手指用力指向殷旭,“他!”
莫旻曦目光微颤,她认真地凝视着秦向南,委婉地再一次问道,“我恳求你,可以吗?”
秦向南用力咬了咬牙,狠狠地瞪了殷旭一眼。
他几度闭目息气,强制性地调整了情绪,才回过头来对着莫旻曦道,“好吧,那你早点回来。”
莫旻曦望着秦向南,嘴边浮起一抹淡淡的,客气的笑,“谢谢。”
秦向南极不情愿地离去,莫旻曦与殷旭安静地站在原地,同时将目光落在秦向南渐渐走远的背影处。良久,二人牵起马默然走进了那片小树林。
他们各自将马拴在一棵稍微大的树下,一前一后走进了树林深处。四周围静静的,一切都已经凝滞住了,二人两两相望,却是静默无语;有时候刻意的隐忍,也可是一种安慰。
“曦”惦念偷偷地从殷旭的嘴里溜了出来,瞬间,二人紧紧地相拥在了一起。殷旭健壮的手臂,密实地将莫旻曦裹在怀里,整个拥抱紧得快要让人窒息,却莫名其妙地让人瞬间忘记了疼痛。
不过只是放纵了一小会儿,两人便清醒过来。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下了“事已至此”。就在二人情绪放缓的一个空当,殷旭将莫旻曦从怀里小心地松了出来,他愧疚地看着她,半晌,才颤颤开口道,“旻曦,我,其实……”
“不要说了,我懂。”她望着他,幽幽深眸里泛起了涟漪,她很努力地抑制住心里的那股激流,试着帮他解释道,“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得已。哥哥是有家业的人,有家业就需要哥哥扛着,旻曦又怎会不明白呢?我只是,只是…….只是遗憾。对,就是遗憾,而且只是遗憾罢了。”莫旻曦顿了顿,迅速地整理了思绪,漾着笑意,显出了她素日清淡神情,“想来公主也是个风趣之人,哥哥是不会寂寞的。我,我…..我”莫旻曦紧紧咬着唇,几番哽咽,才将话挤了出来,“我应该祝你们幸福才对!”
殷旭心如刀绞,眼眶有些灼热,他再次搂着莫旻曦的肩,声音微微颤抖,“旻曦,不管将来如何,不管我是兄长也好,知己也罢。请你记住,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若是将来你陷入任何险境,请一定让我知道,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出现,护你周全。”
莫旻曦抬起头,淡淡一笑,“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请哥哥也为旻曦珍重!在此孤身逗留,终是不妥。我还是先走了。”说完,莫旻曦转身正要离去,殷旭快速握住她的右手腕。莫旻曦心头一颤,很是煎熬。她紧紧闭上双眼,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着牙,言辞决绝道,“既然握不到永远,何不就此放手!”
殷旭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缓缓松开,“曦,请记住我说过的话。我说的,殷旭说的!”
莫旻曦尽力直挺着腰身,沉着稳健地走出了树林。快要上马时,她刻意用力眨了眨双眼,试着抹去满眶的雾气,又定了定神,然后毫不犹疑地一个健步踏上了马背。只听见马儿一声嘶吼,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殷旭背对着莫旻曦离去的身影,闭上双眼,有力攥着拳头,将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半响也没有动弹。
莫旻曦骑着马,疯癫一般,飞速奔驰在小道上,泪流满面。狂奔了一路,终于走远了,她将马落在一棵大树旁,足下一软,瘫倒在地,几度抑制,却还是嘶哑地痛哭起来…….等到最后的一丝力气毫尽,已过去一时辰。她轻轻地拍打起自己的脸,又在原地坐了许久,在确定自己不留半分泪痕后,方才又上马回府去了。
太守府里,秦向南一脸常态,焦急地等待着,元珠与秦敏贞不明就立,也正为小姐担着心。此时,莫旻曦平淡地步入大厅,一见众人,她还微微起了笑意。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晚膳时,各人都也表现得很从容淡定,于是也没有人再提起什么。
翌日一早,殷旭托阿棍送来一个红木雕花盒子,虽然秦姑姑尚在身旁,莫旻曦还是将它打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地装着用正楷抄写的《般若波罗蜜心经》。莫旻曦双眼泛着泪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数着,“一,二,三……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