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日就是中秋佳节了,清沙城内到处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像。太守府里的上下人等也都在秦姑姑的带邻下,挂红添灯笼,炒制茶叶,打月饼,忙得不亦悦乎。今年不比往年,莫太守有话,邀请了殷贺父子入府共度佳节,鉴于二人的特别身份,大家都不敢怠慢,比平时都更上心了几分。
行军不比在家,军营条件简陋,无法像寻常人家一般过节。不过为了增添一些喜庆的气氛,叶将军还是让人在各个军帐外面挂起了红绸,他还特意准许中秋那天全军将士们可以轮换站岗,酌情地饮些小酒沾点子荤腥。
殷贺只提前了一日返回西北军营,这让殷旭还有些意外。他原本还想向殷父汇报自己的初步作战方案,但殷贺好像并没有要了解的意思。他只是告诉殷旭,此次回来是因为莫太守在中秋那天举办家宴,让他们父子一同出席,中秋之后他依然会回到错望峰继续清休。军中一应事务,仍然由殷旭独自掌管。
太守府的内厨房,早在几日前就开始动手烘制中秋月饼,一众厨娘们七手八脚一直赶到中秋前日,才算全部准备妥了。家常糕点体现的都是看家本领,太守府的月饼荤素果茶各色馅儿的都有,暂且不提什么火腿坚果之类的凡品,单元珠丫头有一种保留手艺----玫瑰蛋黄馅儿,便是值得津津乐道一番。
秦向南的府邸,住着的都是一众“男菩萨”,日子清淡寡味,一向都是勉强凑合着过。莫旻曦想到了这层,于是就让秦姑姑捡了各色月饼,装了几盒给秦府送去。在经历了上回的不愉快,莫小姐也反复地分析了事态,对于自己的不妥之处,也渐渐地悟了出来。于是,这一次她让元珠也装了几盒月饼给西北军营送了过去。
元珠丫头得了小姐的命令之后,心中莫名其妙地一阵雀悦,她独自一人,哼着小调精挑细选地准备了足足五大食盒,带着一个听差的,便欢天喜地的来到了西北军营。
当侍卫进帐通传的时候,叶荣,刘云鹤两位将军正在殷旭帐里闲话,一听有人来送月饼,自然是惊喜万分。
元珠并没有像平日一样拌男装,而是一身闺阁小女的打扮。她身着粉绿色的窄袖纱裙,头上挽起了一个蓬松的浮云髻,再用一朵羞答答的兰花衬着,恰如其分地映出她粉嫩的皮肤,一副可人的模样。美人如燕翩然而至,入帐后,云珠丫头不徐不急,落落一记女礼,拜向诸位将军。
“我家小姐让我为殷将军送些月饼过来。”元珠小心翼翼地将食盒摆在殷旭的案前,“因知将军这里人丁兴旺,特别多准备了些。”
殷旭双目微颤,缓缓将食盒打开……一个个黄澄澄,油浸浸的月饼摊在木漆烫金盒子的夹层,笑脸似的,映照出送饼人的热切的心境。
殷旭一面掩盖着内心的激动,一面微笑的答道,“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哦,有月饼吃,我先来一个。”美食当前,刘副将军双眼骤然一闪,管不了还有外人在场,一个大步上前胡乱抓起一个,顺嘴就是一口。
“这里有火腿的,五仁的,蛋黄的,还有绿豆的,每一种上面都印好了字的,您喜欢吃哪种自己挑吧。”挡不住食客如此热情,元珠玉指轻起,边指着盒里的食物,边耐心介绍。
叶荣一挑稀松的剑眉,不住地向殷旭眨眼睛,“哎,我也来挑个可口的?”
此时元珠回过头来,面向殷旭屈膝又是一礼,“不知阿棍将军现在何处?可否容我一见,小女有些疑问想向将军请教。”
“他呀,他现在应该在自己营帐中,我派人带你去。”说完殷旭便叫了一个侍卫过来,领着元珠过去了。
“嗯,这有人心疼和没人心疼就是不一样哈?瞧瞧,这哪里是月饼,分明就是一颗颗扑腾扑腾的那啥…..嘛。”邪坏的笑意在叶荣的嘴角处浮现了出来,眉眼已被他挤得变了形。
“吃吧,哪那么多废话!”刘云鹤在一旁打圆场。
殷旭顺势给了叶荣一个白眼,飘然走过,自顾地挑起一个月饼,笑吟吟地将它放进了嘴里。
那阿棍见元珠忽然来访,眼里惊出了火花,“呃,嗯,啊…..”该有的客套在喉咙里打着转儿,一个劲儿地想要往外蹦,却生生地卡在那里动弹不得。元珠会意地抿起小嘴,嘴角微微漾起一道小小的涟漪。
就这样大眼小眼干瞪着,木木地傻笑了有好几分钟,元珠才先开了口,“我们府里做了月饼,小姐叫我给殷将军送来好些。我记得上次你提起军营里常常吃不饱,所以特地给你带了一盒过来。”
阿棍心花怒放,兴奋的洪流迅速激过全身,他颤抖地接过食盒,带着笑意将他打开,“啊,有这么多呀?”
“是啊,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元珠笑眯眯地把她的玫瑰蛋黄月饼递给了阿棍。
阿棍一口咬下,嘴角立刻涔出一滋饼油,“好吃!”他连忙赞叹道。
“那当然,这可是我的独门秘方,从来不外传的。”元珠得意一笑。
“单给我的?”
“我家小姐让我给殷将军也送了两盒过来。”
“我二哥他也吃这个?”
“他们可都没有这个味儿的。”元珠将手托在下巴上,眨眨眼睛,“殷大将军有莫小姐上心,哪儿轮得到我?!”
“说得也是。”阿棍一边吃一边点头。
元珠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吃得正香的阿棍:“哎,明日莫府中秋家宴,你来么?”
“人家家宴又没请我,我怎么去?”
“也是。”元珠皱了皱鼻头,目色微微沉了下来,“要不,你今天你就多吃几个。”
“嗯。”
“其实,”元珠咬了咬牙,欲言还羞,颤颤地启齿道,“我倒是蛮希望你能来的。”
“嘿嘿,”阿棍傻傻一笑,“其实我也很想去。”
“呵”两人埋着头浅笑,脸颊一阵通红。
“噢。”元珠挠了挠头,“我不能出来太久,要先走了。”
“这就走了呀?”
“下次有机会再让你尝尝我做的其它点心。”说完起身便要告辞,刚踱到帐门,她突然收住了脚步,只片刻停顿,她将腰身盈盈一转,便向阿棍送去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四道目光轻轻一触,两颗年轻的心脏便疯狂跳动起来。
“嗯,你路上小心点。”阿棍浅浅一声叮咛,脸颊的肌肉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殷旭把月饼分成几个小份,分别派人给军中诸位将军送去,他也没有忘了扁拓,及福王舒祁文,也着人送了两份过去。那福王因为上次在军中比武表现出众,殷旭已将其提升为千夫长,一想到在军中的威望通过了自己的努力而稳步增长,青春皇子,心中那所谓的“男人”的小小虚荣心也得到有力的安抚。正缝佳节,思亲情切,一向傲不可亲的殷将军专程送来月饼,他一时激动竟有些感伤,对殷旭也渐渐盟生出了朦胧的好意。
中秋佳节,阖家团圆,清沙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穿梭着行色匆匆,赶着回家的路人。这年节下,有好多店铺都不开门,即便是有开门的也往往只营业半日,一过午后就打了烊。这日,殷贺撇下殷旭,自己一个人早早的就来到了太守府找莫子瞿闲话。
午膳过后,殷旭就一直待在自己的营帐中,几番思前想后,最后决定带上阿棍及本默一块儿去莫府赴宴。本默原本就出自莫府,这佳期节下,回旧主处拜访也合乎情理;阿棍是个没有心机的爽性人,有他在可以活跃一下气氛,为这节气增添点乐趣,最最关键的是,在突发的,有些尴尬情形下,他也可以“挺身而出”,挡一挡。于是,殷旭派人传信给了这俩人,让他们好好准备,午后同他一起出门。
阿棍得知受邀的消息后欣喜若狂,千挑万选,最后选中了一件乳白色的长袖袍子,腰间扎着淡黄色的宽腰带,再坠了一块硕大的绿翡翠,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沉稳又精神。
殷公子则是一身有些偏暗的水湖蓝长袍,戴的还是那块白色羊脂玉挂件儿,衬着乌黑的头发,小麦色的皮肤,清雅中透着一股英气。
临出大营,两个精心打扮的公子哥儿,不巧与正在巡迎叶荣来了个“不期而遇”。
赶着去相亲!叶荣睥了二人一眼,二话没说调头就走了。
两位公子哥骑着高头大马,神采飞扬地走在大街上,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喜。
一行人从正门入太守府,因今日家宴,且客人也都不是外人,守门侍卫见殷旭来了,没有通报,直接让门房的一个小斯领着他们进去了。此时尚早,殷老将军及莫太守还在偏厅下棋,本默原就熟门熟路,一进府门就自行找乐子去了,剩下阿棍与殷公子在花厅喝茶。阿棍不是那耐得住性子的人,只干坐了一小会儿就开始在花厅前的院中东游西逛的了。时逢元珠到厨房取茶水路过,阿棍远远的就跟她打起了招呼。
元珠笑着走过来,看见殷旭连忙行礼,殷旭也客气地拱手还礼。还没等他开口,元珠先发话了,“小姐此刻正在花房,我带你们过去。”
殷旭微微笑道,“如此,有劳元珠姑娘了。”
莫府的花房温润适宜,花开得自然比别处更加娇艳欲滴,光彩夺目。殷旭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数月以前,那时的旻曦还只是莫伯伯家的小妹妹。
莫小姐身着淡淡的水湖蓝宽袖长裙,头发只用白玉簪绾成了一个圆圆的髻,一袭深潭映月的初秋风韵。她正望着窗外发呆,元珠“嗯”了一声,才恍惚回过神来。她微微将头一转,发现了殷旭及阿棍等人。上次不悦的分手,难免让莫旻曦及殷旭有些小小的不适,二都没有开口讲话,目光也只相汇了短短数秒,莫旻曦便淡淡地垂下了双眸。元珠轻轻地扯了一下阿棍的衣袖示意让他离开,阿棍非常默契的同元珠退了出去。
待阿棍与元珠走远,殷旭才缓步走到莫小姐跟前儿,莫旻曦低垂着头,并没有看他。殷旭沉默了许久,紧抿着嘴唇,内心反复揣摩了一番,方才开口道,“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很抱歉。”
莫旻曦抬头再次望着殷旭,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随即便将目光移作别处了。殷旭定了定心,抓住了她的手,目光散落在地上,用谦和的腔调道,“本默的事儿,谢谢你。”
莫旻曦浅笑,眼波微微盈动,两片薄唇似张若开,却终没有做答。
殷旭心中猛然一阵收缩,他很不自然地将头转向了一边,用钝钝地声调叹道,“要知道,我是不太懂得如何哄女孩子欢心的。”
他的言辞清肃,像在表明情况,又像是在自怨自责。如此不知所措的神情在任何一个成年男子身上,都是滑稽而有趣的。莫旻曦也并非那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只一会儿,便忍不住低头轻声吟笑了出来。
美人开颜,便是漫天云雾散,殷大将军心结微舒,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莫旻曦瞟了他一眼,憋嘴问道,“月饼好吃吗?”
“好吃,大家都说好吃。”殷旭露出了惬意的笑笑,顺手拉了莫小姐一把,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难得你想得这么周到,送了这么多过来。”
“还好,多亏是秦姑姑提醒。”莫小姐笑笑,随即转换了话题,“我听说你过完中秋就走?”
“是呀,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那需要多少时日呢?”
“按计划,应该不会超过三个月。”
“即是如此,那我就不远送了,还请哥哥见谅。”莫旻曦低下了头,像是在喃喃自语道,“最最受不了那种凄凄惨惨。”
殷旭浅笑一声,将身子往莫小姐身边一侧,耳语道,“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他们拉拉扯扯。”
屋子里静了一小会儿,莫旻曦忽然睁开了双眸,随意地将目光向四周扫荡了一下,一副闲来好奇的姿态,小声问道:“你真的要带本默跟你一块儿走?”
“如今大军之中通晓摩邪文,知摩邪事的并不多,若有他这样一个熟息当地环境的人作为向导,会省去不少麻烦,定能事半功倍。”
“本默聪慧过人有过目不望之才。”莫小姐垂下双眸,略微思虑了几秒,“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清沙城,人又还正当年少,真的合适?”
殷将军“唏”的冷笑了一声,“军中不乏像他这么大的将士,怎的偏他就是年少?”
莫旻曦没有作答,抿着一嘴坏笑,故意将眼光散到别处。
“哎,你笑什么?”
“我笑哥哥惯会带孩子。”莫小姐回过神来,凝望着殷旭,“先是一个阿棍,再是折了翼的四皇子,现在又多了一个本默,可不是带孩子是什么?”
殷旭先是一愣,随后“切”地一声笑了出来,他用手轻轻点了点莫小姐的额头,正要说点什么,突然院子里传来了阿棍与元珠的嬉笑声,殷旭缓缓走到了窗前,将目光探了过去。
“他们俩儿是什么时候一笑泯恩仇的?”殷旭皱起眉头,转头望着莫小姐,一脸不惑。
“这个故事说起来应该很长,哥哥还是自己去问问他们吧。”
“你就不关心元珠姑娘吗?”
“我又不带孩子。”莫旻曦咕囔道。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阿棍近日来精力异常旺盛。常常一个人练功数个时辰也不知疲惫。”殷旭望着窗外的两人,“阿棍这孩子一向是心如静水,没有杂念的。不知为何,会有如此般异常。”
“哥哥自己带出来的孩子,自己应该最清楚嘛。”莫大小姐眼光一转,忽然回想起阿棍那日凄惨抱怨的情景,不由得让她多说一句,“阿棍都这么大了,还管得这么死?”
殷旭斜着脑袋,定定地望着莫旻曦,振振有词道,“这就叫做关心军中年轻一代的成长,懂吗?”
“是是是。”莫旻曦勉强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