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已是大限,以他江南才子之誉,四天就必须完成了。因此,这位许先生是废寝忘食,争分夺秒,一门心思就扑在收集资料,分析数据,绘制图纸上。这使得莫旻曦也跟着一阵莫名的紧张,除了夜里回府就寝,其余的时间她都待在军帐里。就这样奋战了四天,图是制出来了,许一舟却倒下了。莫旻曦吓了一大跳,赶紧找人来把他扶回营帐休息,自己再做一些扫尾工作。
这几天殷旭与莫旻曦都是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没有见面,不过殷旭每每经过议事帐前都忍不住停下脚步,掀开帐帘往里面探探,见他们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也不忍心搅扰,所以只是看一眼就走,心里却隐隐约约生出一种莫名的清凉之感。
听闻许一舟累倒下,殷旭一时慌了神,他担心此次出手太狠急,匆忙甩下手里的公事,小步跑到了议事帐。此刻莫旻曦还在为几处不太起眼的地名注上不同的颜色。殷旭见她一脸淡然,便长舒了一气,调整了情绪,走到她身旁,故作关爱下属之态。
“许先生病了?”
莫旻曦正沉浸在杰作完成的成就感里面,见殷旭过来,她灿灿一笑,双眸盈盈而动,轻声道:“是呀,许先生做事实在是太认真了。”
殷旭见她那么高兴,不由露齿而笑与之呼应。他看着刚画好的图纸,还有点小小的吃惊,这幅地形图,各个道路,驿站,关卡都用两种语言及不同的称谓详尽注解。甚至连一些两国具有争论性的属地也用不一样的颜色勾勒出来。他不禁大叹,连声赞道:“真是出神入画,巧夺天宫!”
“看来将军要好好犒劳许先生了,他为了这图可算是呕心沥血。”莫旻曦顺口打趣了一句。
“这是哪里?”殷旭完全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一心只在看图。
“这是边塞村,那里的人都是各族混居的。”莫旻曦连忙解释道。
“这是哪里?”
“那是塞外,瞧,用香灰色标注的是湖。那里有好几个如明镜一般透亮的湖泊,映着蓝天白云,景致极美。”
“这儿呢?”
“这是摩邪庙,这是畜牧场,这是云荡坡……”莫旻曦正娓娓谈起她曾经跟随父亲去过的那片美丽的土地,她的笑声清朗悦耳,整个帐子里氛围满满透着欢快而和悦之意。
“这里是…..”
殷旭一不小心碰到了莫旻曦的敏感部位,两人才意识到隔得太近……都羞涩地低下了头。莫旻曦轻轻地咬住了嘴唇,两颊也有些泛白泛红;此时,殷旭脑子一片空白,场面一时尴尬起来,这个三军统帅,平日里也是一呼百应的人物,不曾想此时却拙如呆驴。
就在二人不知如何化解这棘手的场面的时候,叶荣突然闯了进来。这位老大哥也是过来人,进帐后看到二人如此生硬的情形便已猜出了七八分。于是他高亢地清了清嗓子:“嗯嗯嗯……”
殷莫两人顿然回过神来,殷旭原本想要解释,谁知叶荣快速将话头抢了过去:“那个……啊,我什么都没看见啊……我先出去了。”话声刚落,他一扭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哎……”殷旭话还噎在嗓子里,叶荣却吝啬得连背影都没有留给他。殷旭不得不回过头,扭捏地望着莫旻曦,讪讪道:“旻曦,我……”
“没什么事儿,我还是先回去了。”莫旻曦抿着嘴,终究也没再看殷旭一眼。
正要准备离去,此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响生脆的男声:“二哥好生疏忽,竟让细作混进了军营。”
随后进来一个模样俊美的男子。这位男子身型瘦长,颇有叶荣之姿,只是比他略矮,鼻子略扁,脸庞周正,两只眼睛圆圆滚滚显得很有灵气。男子带进来一个反绑双手,堵着嘴的年轻公子,一进帐门就将他撂在地上,冲着殷旭得意道,“二哥,看,我一回营就立功,替你抓了一个奸细。”男子笑着,好不威风。
莫旻曦定睛一看,惊了一大跳,那男子口中的奸细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贴身婢女元珠。
没等殷旭反应过来,男子又开口道:“好家伙,这奸细功夫了得,我跟她过了几十招,才把她降住。怎么样?兄弟最近进益不少吧。”他边说边把堵在那人嘴上的布扯开,“我怕他闹腾,扰乱军心,特意堵上他的嘴。”
“小姐,快救我。这人太野蛮了。”元珠急促地喘着气,大声嚷道。
“什么,小姐?”男子顿时惊得瞠大了眼。
殷旭焦虑地拧紧了眉,连声命令道:“阿棍,快快松绑,她是我请来的客人。”
“客人?怎么会是客人?”男子一脸狐疑,一转头,见殷旭面露肃然的神情,他也不敢多问,嘴里不停嘟囔道,“客人还在外面乱窜?”
莫旻曦一手将元珠拉到身旁,压低了嗓音问道:“元珠,这到底是怎么会事?”
“我本在军营外面四处转悠,不知从哪里跑来了这小子,非说我是细作,不由分说就开始动手。”元珠狼狈地整理起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诉着委屈一边对那男子翻起了白眼。
莫旻曦默然不语,显的有些僵;殷旭觉得很是失礼,便急着解释道:“这位是涂将军的侄子,我的义弟涂棍。大家都叫他阿棍。”说完他向阿棍使了一个眼色,略带斥责之意,“阿棍,还不快向元珠姑娘赔罪。”
阿棍双唇微抿,心里也窝着一团无名火,无奈迫于兄长威仪,只得拱起手来,免免强强拜向元珠:“元珠姑娘,失理了。”
元珠并没有领情,一记白眼过后,便是轻轻的一“哼”,随即把头转向了一侧。
莫旻曦抓着元珠的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元珠摇摇头:“没。”
莫旻曦微微松了口气,略扫了殷旭一眼,淡然道:“若没其它什么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她拉起元珠的手,扭头就走,殷旭小声“哎”了一下,却只掠到她们匆匆出帐的背影。
事情发展得太快,阿棍一头雾水,只得木木地站在原地。殷旭凝望着阿棍,一语不发,丝毫未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终是阿棍忍不住先开了口:“我看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军营到处晃悠,人长得又细皮嫩肉的,不像是军旅之人,心想必是有诈!所以才……..才才把她抓来献给哥哥的。”阿棍撩起眼角处那一抹余光,暗暗地注视着殷旭的神情,声音越来越小,好似一朵溅起的水花,刚开始还欢快激昂,几番跳跃,最后还是被吞噬在巨浪之中。
看到阿棍这副窘样,殷旭也不忍心责备了,稍微软了一下:“怎么,舍得回来了?在外面晃荡一年,该是长进不少才是。怎么还如此莽撞?”
阿棍窃窃地瞄了殷旭一眼:场面还算稳得住。便是“嘿嘿”一笑,大声回答:“哥哥这里有大事,做小弟的怎可置之不理。所以就马不停蹄,日夜兼程,披星戴月,披荆斩刺……奔向二哥您来了。”
“行啦,这一回来就没个正经样儿。见过了叔伯尊长没?还不快去!”禁不起阿棍一连串四字大冥语的轰炸,殷旭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根木头棍子总是出其不意。
旁晚的清沙城沉寂肃穆,尤其是夏季。这里没有丛山峻岭的阻挡,只有些高低错杂的山丘,若身处在略高的一处小山坡上,也可以是一览无垠。夕阳慵懒地沉了下去,拖着眷恋的余辉,将整个天空染上了薄薄的金黄,这正与油油的草地相互映晕,美得让人目眩神移。
因为阿棍的回归,大家都格外的高兴,殷旭特别让人在帐外生起了篝火,大家围坐在火堆一旁,边喝酒边烤肉。殷贺也难得地现了身,许是这北疆的广阔天地真叫人倦怠吧,到清沙城后,他的心情是舒畅了不少,不过意志却也是在不知不觉地消没,于是只略坐了一会儿,他便借口疲乏独自回了营帐。
没有长者的束缚,一群青年人自然是疯得没了边儿。几碗烈酒“唰唰”下肚,滚滚热流一涌而上,大家就开始东拉西扯,海阔天空。阿棍把这一年在外游历的见闻像耍嘴皮子跑堂的伙计一般,噼里啪啦,倒了个干干净净。什么路见不平,什么行侠仗义,什么锄强扶弱,有的,没有的,夸大,再夸大,更夸大,说得是眉飞色舞,语惊四座。大家都被他这半虚半实的传奇给逗得哈哈大笑。
“是这样吗?”“是阿。”“你小子就吹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四周一片喧喧嚷嚷之声,吵得让人有些心烦。这是漫长而奇怪的一日,殷旭想找个地方静静的想想,缕一缕杂乱的思绪。于是他也只稍微坐了一小会儿,便学起父亲殷贺借口疲乏,独自回营帐去了。
这与他一贯的作风可谓大相径庭,于是人刚一走,众人就纷纷细语猜想起来。
“听说阿棍今天一回营就把莫大小姐的侍女当奸细给抓了起来,让少将军在莫大小姐面前很是失礼。”蒲椹悄悄地往叶荣身边一靠,吃力地撑起豆粒般大小的眼珠,凝望着殷旭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总是一掐一个准儿,
“莫小姐这几日可是为咱们大军绘图,确是辛苦。”叶荣也朝着殷旭的方向探了探,目露肯定地点了点头。
“元珠姑娘是谁呀?那可不是一般的婢女,她是莫小姐的侍读,玩伴。从小和莫小姐一起长大,又跟着读了些书,身手也不错,莫小姐视其为亲生妹子。”有的人一但开始倒腾,便是津津有味又滔滔不绝,蒲椹就是这样的人,“咱们侯爷跟太守又是发小儿。这关系,你说说。”
“行啦,不该操心的,你操什么心?喝酒!”叶荣最看不惯这小鬼头,尽喜欢揣摩主子心思,于是端起一大碗酒,不由分说朝着他的嘴里就是一灌,果断的把他的思路给掐死在了通往成功的路上。
原本是一池平静的春水,却不料一阵顽皮的微风扶过,拨起了点点涟漪。
殷旭一回到房里,便懒懒地躺在榻上,睁着眼,莫名的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殷父那日的试探该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