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之后,三人再次踏上路途,只是这一次,飞羽选择了向西而行,心想逃避终究不是办法,继续向北,一旦深入不毛之地,三人怕是都难以活命,还是先设法到达黑岩山再说。
飞羽抖动缰绳,双腿一夹,龙葵兽识得其意,迈步前行。还未走出多远,飞羽忽然感到胯下坐骑猛地颤抖起来,四蹄纷乱游走,却再不肯往前一步。
魔域之中,龙葵兽之所以成为近乎占据统治地位的坐骑,除了它体型健硕,耐力极佳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在地界以内,且不说还有诸多蛮荒未开化之地,无不是危机四伏,步步凶险,即便是四国领土范围内,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突然蹦出个什么怪物来,因此天生便对魔气有着极强感知能力的龙葵兽便成为了外出坐骑的不二之选。
地界魔族出自人界东夷九黎族,对于魔域中早已不知存活了千年万载的凶狠异兽而言,来自人界的魔族才是事实上的外来者。
时如逝水,昔年悲壮惨绝的岁月,无数鲜血代价的付出,才换来了魔族今日的稳定,但这并不代表魔域之中原住民的妥协,它们中也不乏有修为高深,睿智城府之辈,被魔族夺走的水源又何尝不是它们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本,只不过它们之间相互厮杀征伐,从无息止,这也是为什么昔年看似孱弱的九黎余部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越发壮大起来的原因。
这些只是外话,且说龙葵兽促局不安,四蹄乱踏,飞羽心中便已明白过来,附近必定是有着强大的魔兽,龙葵兽才会有此反应,他招呼二人下来,二人虽不明所以,但也隐隐觉察到有些异常,依他所言行事。
忽然之间,群山之间响起一阵高亢嚎叫声,震耳欲聋,龙葵兽受惊不小,人立而起,立时将正在翻身而下的华裳与珏泱二人一齐抖落下来,所幸飞羽相距不远,飞身而上,越过兽背,一左一右,将华裳与珏泱分别搂在臂弯之中,稳稳落地。
这时,受惊的龙葵兽已然撒开四蹄,飞奔而去,飞羽心知若是龙葵兽丢了,后面的路定然更加难走,忙又转身冲去,只留下惊魂甫定的华裳,还有满心不解的珏泱,呆呆立在那里,心底念道:“他,为什么要救我……”
飞羽数个纵越起落跃上兽背,猛地勒紧缰绳,龙葵兽受惊不浅,发了疯一般地飞驰狂奔,全然不受控制,飞羽指尖亮起一道光芒,旋即正戳龙葵兽天灵之上,龙葵兽身体一震,立时呆立当场,一动也不动了。其实这只是飞羽万般无奈之下,在龙葵兽身上释放了一个小小术法,让它乖乖待在那里,动弹不得罢了。
这边才刚刚消停,身后又传来了二人的惊呼声,飞羽更不迟疑,飞身而去,转身之际,一头高约十丈,状如小山一般地三首魔猿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这魔猿仰天捶胸,看上去狂暴不已,处处散发着危险的讯号,只是还不等到飞羽靠近,只见魔猿忽然伸手去抓华裳与珏泱二人,或许魔猿是将眼前这两个小人当作了是什么玩物,是以这一抓并未用尽全力,只是珏泱见了三头六眼的怪物,吓得没了主意,呆站那里全然不知闪躲,眼见就要落入魔爪,忽地身侧被人猛地撞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华裳已落入了魔猿手中。
魔猿似乎对手中抓着的小人十分好奇,一时倒还没有痛下杀手的意思,六只眼睛一齐盯着华裳,滴溜直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是忽而觉得无趣了,魔猿张开当中一张大口,便欲将华裳送进口中,珏泱尖叫一声,吓得双眼紧闭,不敢再看。
吼!
炸雷般地野兽怒吼之声响起,震耳发聩,珏泱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晕眩,忽地腰间一紧,双脚已然离了地面,她吓得惊叫了一声,再睁眼看时,只见魔猿双手紧紧捂住正中一只头颅,而在那头颅之上,两只金色的箭羽不偏不倚地分别夺入左右双目之中。
急切间,飞羽问道:“你们怎样,可有受伤?”
华裳惊魂甫定,她不欲令飞羽担心,轻轻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珏泱闻声转过头,飞羽也正朝她看了一眼,四目相对,珏泱只觉脑海之中嗡地炸开了,除了眼前的男子面庞,世界都沦为了惨白的颜色。
飞羽见她脸色苍白,微微蹙眉,再度开口询道:“你没事吧。”
珏泱堪堪回过神来,立刻转过头不敢再看他,只道:“没,没事……”脑海之中,忽而回想到这数日之间,每每三人同起之时,她与飞羽总是贴身而坐,不由得脑中一阵眩晕,面颊没来由地开始发烫,心中的悸动,更是无论如何,再也无法平息的了。
伤魔猿,夺华裳,救珏泱,一气呵成。
几个纵越,飞羽已携着二人落在数十丈开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处较为隐秘的所在,三面环山,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入口,飞羽吩咐二人注意隐蔽,同时在入口处施下术法屏障,这才迈步而去。
纵使心有不舍,华裳也明白,眼下的情势,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干扰到他,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对飞羽微笑着点了点头,飞羽洒然一笑,转身而去。
有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来得有效。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珏泱,不知为何,心头却涌起了一股莫名复杂的情愫,可是从刚才到现在,他的眼中,都只有华裳一个人。
就在方才,华裳舍命救她,她心中还存着些许感激,甚至在想,或许昔年那件事,未必出自他的本意,但转眼之间,这仅有的好感再度消散,剩下的不仅有痛恨,还多了一味苦涩,说不清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只是有意无意之间,她开始讨厌华裳与飞羽在一起,非常十分地讨厌。
虽说飞羽乘其不备伤了魔猿,多少有些侥幸的意思,但是飞羽非常清楚,受了伤的魔兽只会更加可怕!仿佛是源自天生的嗜血本性,疼痛与鲜血只会激发它们作出更加狂暴的报复,不死不休!
魔猿剩下的四只眼睛死死盯在步步逼近的飞羽身上,眨也不眨,三张嘴一齐咬牙切齿,简直恨不得要将他撕碎再吞下肚去。忽然之间,魔猿身上散发出一股异常强大的气息,飞羽停止了前进,他赫然望见魔猿双手并用,猛地拔出插入双目之中的箭羽,只留下两个空空的黑洞,鲜血喷涌而出,是暗红的颜色。
剧烈的痛楚以及浓烈的血腥气息,无不极大地刺激了它的血脉本能,顷刻之间,魔猿的身子竟是增大了一倍不止,仰天捶胸,竟也引得大地震颤不已。异变之后,也不知是伤势痊愈还是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了,魔猿放开双手,脚下用力,整个身子便已飞了起来,而它的目标,正是飞羽。
巨大阴影落下,魔猿大山一般的身躯落在地上,立刻砸出一个深坑来,霎时间地动山摇,毗邻的几座山峰更是山崩石落,一派末日景象。
远处,华裳看着这一切,她咬紧着嘴唇,直咬得发白,却仍旧没有哭出来,自母亲死后,生死之事她已看得淡了,倘若飞羽真的不幸亡故,她也不会再苟活于世。但是,她相信飞羽,相信他不会这么轻易地将她抛下,他对自己许下的承诺犹在耳畔,他一定会兑现的。
在她身侧,珏泱也目睹了这一切,在魔猿落地的一瞬间,她的脑中空白一片,片刻后,大地在魔猿的撞击下剧烈颤抖起来,她痴痴地退后数步,一跤跌坐在地,忽然有想哭出来的冲动,这可恨的家伙羞辱了自己,还挟持了自己,该恨他不是么,可是为什么他死了自己高兴不起来,为什么……
泪水终于抑制不住的滑落,她抬起头,却望见华裳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表情平静,心中顿时有一股无名火起,猛地冲上去按倒华裳,声嘶力竭:“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他不用死的!”
华裳惊道:“姐姐你……”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喉间的压力已然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骤然而来的变故让她惊诧不已,挣扎中,她看到了珏泱的目光中,狠决中却带着无尽悲伤,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身边的一切,仿佛也渐渐离她远去。
飞羽道:“喂!笨家伙,我在这!”
是飞羽的声音!
珏泱浑身一震,双手如遭电击,松了开去。
***
片刻之前。
巨大阴影落下,飞羽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但他虽惊不乱,不退反进,于间不容发之际阴影从下方闪了过去,魔猿大山一般的身躯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来,霎时间地动山摇,毗邻的几座山峰更是山崩石落,若是飞羽没能躲过,怕是此刻连个全尸也没有了。
庆幸之余,飞羽心念急转,分析着当前的形势。眼前这家伙蛮力有余,以其先天血脉之力强行催发身躯之后力量暴增,虽说有些棘手,但灵敏度、感知力却不可避免的下降了。
这很好理解,好比说本质上是个孩子,即便身体立刻变作大人的模样,对力量的影响或许能做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想要完全适应这身体,却仍需很长一段时间的磨合,但事实上,对手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更重要的是,此等先天血脉之力,看似威力巨大,实则是在十倍百倍的消耗着身体的能量,若非如此,何不常年如此,却只在生死关头奋起一搏?
所谓刚不可久,即便是思维能力与人类想去甚远的蛮荒魔兽,仅凭身体,也是能领悟这层含义的。
只不过,眼下这头魔兽,显然已经是要孤注一掷了!
魔猿全力一击之后似乎起了一丝疑惑,这家伙死了么,应该死了吧,身下也没个动静,大概是死掉了吧,可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魔猿扬起右手,挠了挠右边那颗头,又挠了挠中间那颗,剩下的四颗眼珠子一齐打转,显得极是滑稽,末了又挠挠下巴,片刻后,身下似乎还是没有什么动静,嗯,应该是死透了。
正当它打算起身之时,身后却传来了飞羽的声音:“喂!笨家伙,我在这!”
魔猿大怒,转身再度扑了上去,飞羽看准时机,用相同的法子再度成功闪避,正如他所料,魔猿巨化之后不可避免地使得灵敏度有所下降,但这家伙偏偏又是一根筋,反反复复扑来扑去,倒是没有一点停下来换个法子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此刻的它负担着巨大的消耗,用不了太久,它自然撑不下去。
巨化状态下的魔猿,虽然有些弊端,但毕竟不论是力量大程度是身体本身的强悍程度,到得到了大大的强化,飞羽不敢托大与之正面相抗,只能依此闪避之法,逐渐消耗其气力。
果不其然,多次扑杀之后,魔猿的体力有了明显的下降,再战片刻,飞羽甚至已经能够不时反上一击,魔猿虽怒却也无奈,不多时候,终于退回原形!
飞羽抓住时机,跃上天际,左手向前,虚空而握,右手缓缓向后拉伸,仿佛在他手中,有着一把无形的弓,下一刻,双手之间的虚空中金色光芒闪动,金色长弓之上,四肢箭羽同时出现,随着飞羽一声喝下,右手松开,四只飞箭犹如死神的锁魂之刃,不偏不倚,正中魔猿的四只眼睛!
吼!
魔猿吃痛,怒吼不已,只可惜四目中箭,它却只有两只手,一会捂住这边,一会又去摸摸那边,可怖之下又有着一丝可笑。
飞羽并非铁石心肠,魔域之中,对于异族的怜悯之心是最要不得的!
他再次弓开满月,这一次,仅凝出一只箭,指向了它的心脏位置。
既然已经瞎了,即便活下去,也只能任人鱼肉,或许杀死它,对它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飞羽松开了绷紧的弦,很快,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
飞羽看着这头魔猿,心想有着一丝疑虑,这头魔兽以前虽从未见过,但论实力至少也在五阶之上,在毕舍国领土内,按理说有些魔兽那也很正常,但是这个等级的魔兽,出现在距离都城如此接近的地方,是不应该的,四国皆有自己的军队部署,如此强大的魔兽一旦胆敢入侵,必定立刻群起而绞杀,又怎么会放任其来到这里?
那么唯一的解释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人显然不会是毕舍国王和王后,一来是此举太过危险,或许会危及国民安危,二则此刻珏泱公主还是人质,对方投鼠忌器,也断不会乱来!那么究竟是谁呢,到底是冲着我还是冲着她们来的呢,飞羽不禁苦笑,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还是先考虑能不能平安回到楼罗吧。
他转身离去,走向远处,华裳与珏泱的藏身之处。
远处的山上,不起眼的地方,一道身影转身离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
华裳醒来的时候,睁开眼便望见了飞羽担忧的面庞,飞羽将她搂在怀中,让她可以靠在他的肩头休息,她无力地笑了笑,身体还是感觉到一身疲惫,喉头的痛楚也还未完全退去。
华裳有些虚弱地道:“别担心,我没事……”
飞羽示意她不要说话,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别说话。”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珏泱身上。
珏泱微微皱眉,感觉好像被飞羽这样看着很不自在,甚至连目光都不敢与他相接,便似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在等待未知的惩罚时,惶恐而无措。
飞羽移开目光,不再看她,冷冷道:“你走吧。”
珏泱几乎已经做好了挨骂甚至挨打的思想准备,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等到的是这么一句话,她抬起头来,看着飞羽与华裳亲密的模样,心头又是气愤,又是妒忌,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为什么?”
飞羽道:“没有为什么,我觉得带着你更加危险,你走吧。”
珏泱道:“你!”她几乎为之气结,这一路上他们交谈甚少,一方面是飞羽觉得与她没什么好聊的,另一方面是不希望多生事端,在他眼中,珏泱是一个傲慢自以为是的人,他讨厌和这样的人说话,容易动气。
珏泱喊道:“你要我来我便来,你要我走我便走,你道我是什么,我偏不走,看你能奈我何!”
飞羽看了她一眼,看似平静的目光下,闪过一丝寒芒,珏泱脑海中猛地掠过方才飞羽独自一人击杀魔兽的画面,心头有些害怕起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你,你想要怎样?”
飞羽道:“我不希望任何人伤害华裳,乘着我还没改变主意,你走吧。”
华裳,又是华裳!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什么对她你就可以百依百顺,温言软语,对我则是呼来喝去,冷眼相待!
珏泱恶狠狠地盯着华裳,只见她脖子上还残留着方才留下的勒痕,忽然心头惧意尽去,直视飞羽道:“你要杀就杀好了,我是不会走的!”
飞羽蹙起眉头,忽觉华裳靠得近了些,说道:“大哥,你别赶姐姐走,这里危机四伏,姐姐一个人会没命的。”
飞羽沉吟片刻,终于是在华裳殷殷期盼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他道:“你好好休息,我会让她安全回家的。”
华裳笑了笑,继而闭上了双眼,原本的伤势还未痊愈,又遭此一劫,她觉得有些疲惫了,是以真的想要睡上一觉了,况且在飞羽的怀中,她总是安心的。
看着她进入了梦乡,飞羽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珏泱,而此刻的珏泱,死死盯着华裳的脸,眼中涌出的妒火足以将她燃尽。
飞羽沉着脸道:“我警告你,从此刻起,你敢再打她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最好乖乖听话,我答应过华裳,会送你回家……”
珏泱大声喊道:“住口!我的死活与她何干,为什么要她来求你,你要我留下,我偏不留下!”言讫竟真的转身即走,头也不回。
飞羽冷冷看着,心想你自己要走,我也没必要低声下气的拦着。
只是才走出几步,珏泱忽然停了下来,飞羽冷冷一笑,也不理她,心想你此刻回头,我也未必见得就答应收留你!
在飞羽诧异的目光中,珏泱忽然侧身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