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砰砰不停地拍击着木门。
像一只看不见的手,裹挟着乌云,势要推开每一个阻挡它的人。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包裹着整座永安城,东边的河水不复平静,变得焦躁暴怒,像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扬起三尺浪,掀翻河中的小船,又继续横冲直撞,不愿停歇,千百年的河道似乎到达承受的极限。
水下同样不平。
沉积的绿色泥沙翻卷上来,在水力的撞击中变得坑坑洼洼,受力撞死的小鱼也夹在沙中,脑袋朝下,肚白朝上,眼珠子仍然新鲜,裹上泥藻的浑浊。
“如此异象,必有不凡啊。”
“吕家先祖,也曾在这里有奇遇……”
吕不非靠在四处漏风的门后,默默想着。
青衫四处鼓散,扎好的头发在空中左右飘浮,似乎身体也轻了许多,渺渺兮难忘。
如果仙人可以乘风破浪,那他伸开双臂,岂不也有踏风而行的感觉。
河西,无论是南边的林子,还是北边的山峦,附和着风沙的狂暴,一阵阵群魔乱舞,飞沙走石,在天昏地暗间,无数飞禽走兽,犹如突然受惊般,嗷嗷的四处奔走,或有不及,便被石块砸破脑浆。
一时间,凄楚的哀嚎不计其数。
外出干活儿的人,是在外围,发现不对,纷纷蒙头往家赶,山下风浪因连山的阻隔,稍减怖力。
“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
“这门得坚持住,村里的木匠去迁祖坟,这几天回不来。”
吕不非转身,正对着漏风的门。
这是一张透着青涩的脸,眉眼俊秀,举止和善,就像青墨山水画中走出的青衫书生。
在横幅的长卷中,两侧各有数道山,或泼墨,或勾勒,深深浅浅的绿意浸染了整幅画,而那一排排相对的山中,走出一个青衫公子,宽袍广袖,眼神清澈,身后是碧绿的江水。
他从山中走来,出于水中,却又是这幅画的灵魂,风流肆意,处陋室而不卑,胸有抱负却不倨,可谓见之忘忧。
这样的气质很有迷惑性,也让人烦恼。
吕不非认真想了一会儿。
插上第二个木栓,比第一个粗些,看起来更结实可靠。
风儿顺着缝隙正灌进袖中,冷飕飕的,带着冰凉的水汽与细沙,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永安城的冬天很温暖,穿着稍厚一些便能过冬,现在温度骤降,显然不适。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万贯家财随烟去,吾辈清风不自留。”
曾经的富贵如一场云烟,在祖祖辈辈的口耳相传里,他们有的叹息,有的幽愤,有的不甘,而他不艳羡。
翻出一床不用的薄被,一番敲敲打打,然后挂在门后。
婆婆与他开玩笑,说的是大大的实话,调戏他没人疼,是善意的调侃。
就像一个果子在没成熟前,欺负他,总有十足成就感。
——扑哧,扑哧,青涩,多汁。
带着一脸无知的的萌萌,村里的许多女人围他打转,瞧个儿不停。
而他,青涩的脸上含笑,如清水入墨,淡淡风流。
百里之外,林子深处。
与其外围的激烈景象不同,这里相对安静许多,也平静许多。
风沙围之打转,却并不靠近,没有呜呜的风雷,和恼人的沙砾,树叶基本不动,乱窜的猛兽也很老实。
上空是黑压压的一片云,只是边缘透着红紫的光,无数银色的小闪电犹如一条条灵动的小蛇,呲呲啦啦地穿梭在云间,有的瞬间消失了,有的越聚越大,渐渐成了一条粗壮的银蛇,窜得飞快。
它游走在林子深处的上空,隐隐有逼近的架势,呲呲啦啦。
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啊——”
密密的深绿浅黄的树叶交叠间,隐约传来少女的时断时续的哭叫。
清甜中带着沙哑,猛烈又绵绵悠长,仿佛玉笛与二胡的交合,时而独奏,时而纠缠。
左右翻滚,卷起无数尘土,苍白的小脸满是汗水,黑色的长发湿哒哒地黏在脸上,她紧闭着双眼,毫无血色的唇混着牙齿咬出的血,显得异常妖艳,又异常脆弱。
这是一个美人儿,一个落魄不掩瑜的美人儿。
在这野兽出没的林子里,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天上的银蛇仍在不断吞吃,获得的力量也越来越大,乌云浓得像墨汁一样,仿佛要滴落下来。
“呼——”
数米长的暗红色尾巴不停地甩动,无数的树叶被拍飞,继而卷到外围的风沙中,“哗啦——”粗壮的树干被拦腰斩断,呼呼得飞出数十米,又重重地落到地上,插入水泥相混的杂草中。
多么惊人的力量,在痛苦中爆发。
是掩盖不下去了,是支撑不住了么。
她的声音,原本是清甜的玉笛,在广阔的林子里飘飞。
现在混着嘶鸣的二胡,低哑难耐,低哑难耐,充血的声带,一拉二扯三调弦,仿佛孤寂的冷月照着孤独的花魂,二者相生相伴,相照相怜,在黑压压的云中撕开一道口子,迎接摄人心魄的白光。
她要活着,她要光。
“啊——”
伴随着又一声的撕心裂肺,强有力的长尾巴,一圈儿横扫,郁葱挺拔的树干再次哗哗倒下,如开花的白梅,依次展瓣儿,扑通扑通压倒一片野草,野花,以及说不上名字的小植物。
这里没有大型野兽,各有各的领地。
以实力决定领土,以实力决定主权,在她没死前,不会有人不识泰山。
如瀑的黑发包裹着少女的上身,隐约可见白皙的皮肤,她的下身浑圆又修长,印着繁复的花纹,在不断摔打中遍布细碎的伤口,发红,流着少量的血,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为了生存,为了成长,她的尾巴,为她的立足立下汗马功劳,扫平一切障碍。
但她强大的长尾不是坚硬如铁,不是刀削似剑。
它也会受伤。
“呼——”
渐渐地,她的力气耗尽了,只能匍匐在地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没有声音,昏死在草丛间。
冷汗如注,没有一滴眼泪——她脆弱,亦坚强。
她不是人。
一个半妖,一个杂种,一个人、妖两界皆厌恶嫌弃的混血儿。
没有人会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