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殇点点头,道:“你当然会更进一步,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会保护你的,直到无能为力。”
她的声音淡淡,融入雨里。
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理所当然,与郑重其事,令人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地眨眼。
这样的承诺,如果对一个成年的男子来说,是一种对男子气概的污辱与其自身能力的不信,她却偏偏煞有其事,一点儿不顾忌对方可能的,敏感的,脆弱的自尊心。
她不知道一个小小的不在意,会带来多么严重的后果么?
自以为的善意,对于一个男人,可以是山崩地裂的森森恶意,不带一点儿暖色,冷冷地撕开他的脸皮,在灰色的山石上磨来磨去,再丢进冰凉的臭水沟中狠狠地浸泡,直至模糊,破碎……辨不清颜色。
她不知道么。
一个真正的男人,可以向越王勾践那般,卧薪尝胆,让岁月磨炼骨头,直至听到铮铮的号角。
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真心臣服在一个女人的名下,即使她还没有多少丰腴,即使她的身体只是待开的莲花儿。
一个真正的男人,会在受了侮辱后,不吭不响……待某年的某月,拿起一把锋利的刀或无情的剑,亲自了结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
这是一条危险的路。
她在一步步把自己推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除非她一直有能力,一直捏着男人的喉咙,让他一根手指也无法弹动,永远保持着缄默。
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的光。
英雄很少,壮歌太少,每一个软骨头的男人,都会让她一步步地放松紧绷着的警惕的神经……如此反复……直至某一天,遇到一个真正生命里的劫,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张开的大网一丝一丝地让她明白轻视一个男人的代价。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是软脚虾。
这个不是,终有一个会是……
如果这样的承诺,对一个尚且幼小、尚且懵懂的男童来说,它就是世界上最温暖的诺言,仿佛一座稳固的山,让人的心住在结实的牢笼里,温暖又安全,他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烁的是对她无尽的依赖与眷恋,她为他的另一半设下了难以逾越的障碍——如她般强大,如山般稳固。
没有华丽的言辞,却质朴得如吃饭的碗,摸得着的真实。
是最大的诱惑,是从天而降的光,是摸得见的麻布衣,粗糙且温暖。
她的理所当然。
不一定,为他遮风挡雨。
或许,会塑造一个只会懂事,听话的的乖娃娃,一个长不大的男人,撑不起一个家,一个民族的脊梁,一个王朝的良心。
当风云变化的时候,当她出现意外的时候,当她已年迈不堪重负的时候,鲜血流过每一寸土地,浸染每一条河流,毫无主见的他面对仓皇奔逃的战马,面对枯黄的伸出的孩子的手,面对滚滚的焦灼狼烟,面对沸水中不断扬起的残肢,毫无反抗,不会反抗。
某一天,某一年。
小小的不在意,将在某个不在意的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开了一朵花。
这朵花,与别人不同,风一吹就谢了泪。
她卑鄙么,她残忍么。
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她清楚,她不清楚。
如今的吕秀才,年芳二八,不是已弱冠取字的成年男子,却有着一颗坚实的男儿心,他的未来正向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迈步,他是潜在的威胁;同样,他还有着孩子般的不成熟,小脾气,小性子,对强大的人有天然的依赖,他的气场很容易被强者影响,这是他的弱点,致命伤,吕不非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人,或者统统不是。
风呼呼的吹着。
她真不合时宜,吕秀才默默的想。
不符合儒家的规矩,她就是一个野孩子。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所有女孩子的美好祝愿,与她无殇没有半文钱的交点。
在随意翻动别人东西的时候,她就是了,就注定是了……
与这样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吕秀才忍不住叹气。
如果这股气,有长度,那一定是长长的水,一眼望不到头儿,上面飘着悠悠的白烟……升腾,升腾。
自己可真是糊涂了,她不懂面子,不懂人情,小小年纪,与其说她是上位者做出的威胁姿态,不若说她是随心所欲的小聪明,直言不讳的无所谓。她的规矩,她的道理,都在自己独立运转的世界里。没有沟通,没有磨合,甚至不懂得恰当的妥协。
她,没有人教。
她的师傅,从不教她这些。
她,的确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一个聪明得不像话的野孩子,超过理智与想象。
她,生来就认为是这样,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她的心很大,承受得很多,他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她的弱点,她的缺失,她的计算,她随心所欲的信手粘来,她直截了当的口无遮拦,她天生丽质的婉转妖气,一个自大地生长的女儿,粗犷,没有边幅。
他,错了。
对这样一个她,不该针尖儿对麦芒儿,像个小孩子,如此不懂规矩。
更不该,与她撕破脸,逞口舌上的快意,对付吃软不吃硬的怪胎,他回想起初进书房的口不择言,不过大脑的一针见血。
也许,昨晚那刻起,他就开始了不正常的自己。
从背起她的那刻起,就开始了疯言疯语,或许是因为她的特别,特别得让人心惊胆战,漂亮得不像人话,让他感觉很危险,很可怕,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他开始不自觉得戴上面具,带上防备,带上天马行空的想象。
她……
她就像一个火球,看到她的眼睛,仿佛点着了理智,脑中的弦一下子紧绷起来。
铮铮作响。
现在想来,从头到尾,自作聪明。
从头到脚的不合时宜,从身到心的古里古怪,或者,她根本就不明白,与人相处,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儿。
互相帮助,互相体谅,互相安慰。
欺负,也不是真的欺负。
……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他该忍一忍,多些耐心。
“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无可想象,我不能带着一个丝毫没有骨气和出息的人闯荡江湖。”如果这么没出息地向自己跪地投降唱征服,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对了,我本来就姓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