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
雨水已经积上台阶,吕不非趿着鞋子打着竹伞站在门外第三层的台阶上,此时心里充满尴尬,屋里藏了一个女人,虽然年龄小了点儿,但有远超常同龄人的聪明与敏锐,情况不明地住了一夜,要说没说没什么,院里的鸡也不信。
他的衣服齐整,凭借多年的手摸技术,头发也束得齐整。
对于这个,吕不非很有信心,就算没有清晰的镜子,依然自信,至于母亲的嫁妆当年的雕花铜镜,也被卖了当做父亲的医药费,因为相比于读书,修饰的外物对于一个男人并不重要,更遑论祖上十数代人的努力。
许多年,没照镜子,少年没长残。
从村子里大姑娘儿,小媳妇儿对他的殷勤态度,可见一般。
永定城的山美,水美,养叼了众人的双眼,对上吕不非的青涩俊秀,仍有说不出的滋味。
垒起的红色砖块上。
“不非啊,平日里你不是起来读书了么,怎么今天,现在方起?”
撑着竹伞,声音从青灰色的雨中传出,慢悠悠,又颤巍巍,仿佛窥见了少年心中的隐秘的故事,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她说得没错,怎么今天起晚了?
这么多年的早起习惯,岂是说改就改的?人体强大的生理惯性……哎,都怪那个满身都是奇怪的妖女,自己昨晚干嘛手贱,现在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更会打破对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良好印象。
不能说。
他有些气自己,不争气,虽然长相妖孽,但人家年纪可比自己小,双方对抗要么勇气,要么智慧,结果自己硬生生睡到日上三竿……
“啊,婆婆,是这样的……昨晚风雨大作逸兴大发,不知不觉就读书至深夜,冬日里听着雨声又不自觉地想起一些事儿……所以就晚了,晚了,说来真是惭愧,下次再也不会了。”
他不自觉地蹙眉。
一身绿衫,随风摆,青灰色的天就像青灰色的心情,从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的那刻起,就种下一颗种子。
然后,遇风,抽根发芽。
这种感觉是静默的,随时间一分一秒地生长,尤其在雨天,稀里哗啦仿佛没有尽头……
他撑着竹伞,抿着嘴唇,雨丝随风扬起刮落在脸上,身后的潮湿的门扉,落满心情的余味,或许,某一天,也会长满青苔。
“嘿嘿,小非呀,你与婆婆说实话,是不是昨晚想媳妇想得睡不着,然后害羞了?”
老人家的眼里,浑浊,却闪过一瞬狡黠的光儿。
顽童,返老还童,说得就是这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常常发呆得老态龙钟,又会在某个时间精神焕发,开起玩笑,让人措手不及。
“哎,您老儿就会给小生开玩笑,哪有什么小媳妇……八字没一撇。”
吕不非身体挡着门缝儿,一手撑伞,一手不断比划,开始磕磕巴巴地解释,万一老人家一时兴起要求进屋检查怎么办?
许多事儿没有搞清楚,不是见面的好时候。
什么是见面的好时候,呸呸,最好永远不见。
呼呼——
他觉得脑袋有些不清醒,刚刚的惊醒劲儿如风般过去,宿夜的后遗症就莫名地来了,如风一般,让清醒的脑袋瞬间变得沉重。
什么是最危险的时候,从不是未知与全懂,而是屋内的半桶水,不上不下,最早死亡。
吕不非的脸染上一层绯红,说不是身体的本能,或早已入化的伪装,为老人家的玩笑一朝害羞,为自己的突然迷蒙而气闷。
后遗症,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那就好,读书是很辛苦的,你也不要太为难自己,有时候,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父亲没有做到的事不能强求你要做到……放宽心,婆婆相信你。”她佝偻着腰,举着伞。
“对了,那边有不少人影在动,就是婆婆要通知我的原因吧?”
吕不非透过雨幕,隐约看到有人不断撑伞移动,拿着东西离开家门,心下了然,望着站在砖摞上的婆婆,心里涌出一股热流。
幸好,幸运,幸福。
“还不是这老天造的孽,咱们这么高的地势,也积了这么多水,可怎么办好哦?”
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十分愤慨,也不管咒骂的老天是否真有其人,只把心中的愤懑一泻而出。
书房内。
无殇,同样被敲门声惊起。
不过,她没有立刻起床,而是继续在床上感受一番。
成人的第一夜,在床上度过,想也不敢想,黑乎乎的地下洞口容纳自己的尾巴,现在堂而皇之地把腿伸在高架板上,这儿的床并不软,却也很坚固,没有被压塌,无伤很满意。
以前,她常常挂在树上睡。
倒挂金钩,血液逆流入眼,张开双臂,感受不一样的颠倒世界,有时中间卷在树干上,尾巴勾起来去打树上的果子,她一口就能叼住,不用双臂的帮助。
不过,某一天夜里她突然重了许多,直接啪嗒一声脸着地,摔个嘴啃泥儿,自此便心有余悸不敢夜里睡在高处。
冬日,是蛇族冬眠的季节,但永定城是个冬日依然温度适宜,食物充足的好地方,所以选择一动不动的蛇类少之又少,无殇小的时候会抵抗不住,睡个几次,后来习惯了,没有突然降温就不会呼呼大睡。
至于昨晚,无殇睡得这么沉,不知是汤药的作用,降温的影响,还是变身的后遗症。
在森林里,敏感的直觉,乃生存第一要务。
就算对方是好人,也不能太大意,初入人间,便宜师傅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尤其如她人神共愤的存在,外面对于落单女子,劫财劫色都有可能,没有强大的实力,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父母,求得答案?
无殇,从床上下来。
屋外除了雨声,还有许多人说话的声音,由远而近的,是大门外站立的一老一少。
转过身,来到一排排书架前,书房里的陈设可以说是简陋,木椅坐上去就咯吱咯吱地响,书桌上附着一层湿湿的灰沙。
“这里有很多书,真是不可思议。”无殇哗地一下,拉开书架上罩着的白布。
蓝色的封面,线制的装订,一本本映入眼帘,经史子集,注疏杂论,应有尽有,那个东西到底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