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头“野兽”闯进这座城的时候,是夜晚。黑夜之中的都城是冷峻的,就像是坚硬的黑色铁块,就连那温和的红色双月于此刻也显得阴冷许多,仿佛被裹上了一层冰。
地面振动,引得守城的军人陷入警惕之中,城头的人拉开弓弩,军士们纷纷抽出刀鞘里的尖刀。可当那头“野兽”在城门外轻声喘息,猩红的双眼以及所散发出的血腥味道竟让这些常年厮杀的军人不敢轻举妄动,而与此同时军人们也更加害怕驾驭这头野兽的主人。
这世上有三种人,骑马的先生,骑牛的书生,骑驴的小生……但又有谁能驾驭一只妖兽作为座驾呢?
这头妖兽的额头被一根钉子钉死,并被符文死死困住。头部被厚重的铁甲所覆盖,只露出车轮般大的猩红眼珠。借着光,军人们看见了妖兽身上镌刻着的阵法符文,符文上流溢着血红的光。啧啧……一只妖兽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人类圈养成了自己的代步工具,沦为了和家畜一样的地步。被套上屈辱的锁链,被刻着封锁行动的符印纹路。
城门下,一位长官壮着胆儿,动身踏出,然后在那只妖兽不远处停下,他高声问道:“请问是东域的牧先生吗?”
车内传出低沉的老人声,对方回答:“嗯,受家主之邀而来。”
那位长官终于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随后他朝着后面的军人打着手势,示意打开城门。
在这个冰冷的夜晚,都城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车轮滚滚前进,在这异乡之城中缓缓前进。不一会儿,妖兽停在一座宏伟的建筑之前,一身黑袍的老人走下车,冷冷四顾,他抽一抽鼻子,感受着异域特有的硝烟味。
这位老人无法估计他的年龄,满头的白发可是你却无法从中寻到苍老的气息,他就像一只伺机而发的野兽。脸上的皱纹依然掩盖不了他刀刻一般的坚硬,与其锐利的目光对视仿若盯着紧绷着弦的弓弩,长久的旅途并未为他带来丝毫的疲倦。一种阴郁到发冷的气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赶尸人。
他穿着坚硬的黑色长袍,那是东域的样式,宽口领子,大长衣襟,绣着深蓝色的边,腰间是珍贵的玉带,还系着一根红绳吊着代表其尊贵身份的玉牌。格外显眼的是,他提着一个黑色牛皮的箱子。这种做工的东西,只有西域才能买得到,于是这令人更加好奇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看外表,这位东域的先生,就像是一位冷血的刺客、与凶猛野兽的结合体。异域的冷风吹过他,空中弥漫着某种令他欢喜的味道。他的目光穿过黑夜,眺望着这座依山而建的宏伟建筑。
这是一座宏伟而又古老的高塔,由结实的白砖和灰泥浆混合砌成,而且据称塔顶是由天外玄石所铸造。这么古老的工艺证明了这座高塔存在已逾两个世纪,但是她却屹立至今,成为一座标志性建筑。这座伟大的人类造物直插云霄,甚至遮住了一点月色。这座高塔傲视这座城的一切,包括天空的双月。
这里被称之为圣地,那个高贵家族的居住之地。
身着黑色军服的军人从背后逼近了这位长者,开口问:“请问,是牧先生吗?”
军人胸口刻着一个字,但在黑夜之中难以辨别,唯一能看清的是他衣襟间的古怪纹路。这个纹路最早能追溯到人类与古妖的战争,它代表着一个特殊的组织——立党,一个不择手段,致力于屠妖的强大组织。而在人类赢得了于古妖的战争之后,这个组织开始隐藏于暗地里,效命于某些大人物。
牧先生看见这纹路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军人躬腰行礼,然后指引着这位长者跟随自己进入这座神秘的高塔。
偌大的塔很是安静,但这并非代表塔内是寂静的。窗边的烛火忽灭忽明,墙上有着奇怪的黑影扭动过;然而这并非是最为奇异的,各式各样的幻象在窗口飘进飘出,仿若鬼魂。
牧先生不由得皱眉,问:“这里闹鬼吗?”
军人笑了笑,回答:“若是这样,那倒就不劳烦先生了,我们南域的捉鬼先生可很是厉害。牧先生在来之前,想必家主应该告诉了你其中的缘由,小姐失控了。”
牧先生心里一惊,在塔中出现的各式各样的幻象,说他们是鬼魂并非是很恰当。准确来说,是某种意象的具体化。这些疯狂而又怪异的景象如同在梦中所见的那般,倒立行走的人,奇形怪状的怪物,与鸟一起飞行的鱼……它们皆是由于某种强大的力量塑造而出,在这座高塔之中上演着没有观众的独幕剧。而导致这一切的竟然是一个小女孩?
军人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们离高塔的顶层只有一扇之隔,他说:“先生,您请进,家主在里面等您。”
牧先生点头,提着自己的黑色箱子,推开了这扇铺满灰尘的旧门……于此时,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军人的身体骤然绷紧,陷入了警惕之中,就好似那扇门之后会扑出什么凶猛的东西。然而当他推开门之时,却只有温暖的月色如同潮海一般倾泄而出,只不过这股子死寂令他有些不适。
军人目睹老人被黑暗淹没,就好像是被地狱淹没。他不禁轻声低喃:“东域的先生,真有那么强吗?”
随后,军人迅速离开这里,一道命令高效地传入整只军队之中。所有的军人严阵以待,包围了这座高塔,无数位极具伟力的结界师,则同心协力施展开一道结界裹住了高塔,彻底封死这里。从此刻起,这座高塔陷入真正意义上的死寂,没有任何活物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随时准备动手,家主说,一旦有任何异变,就直接毁掉三荆塔。”军人命令道。他抬头看向这座高耸入云的尖塔,这代表着南域的荣耀,无数年轻人都曾梦寐以求进入这里为家主效命,但是如今却不得毁了它。
“毕竟,若是放出里面的东西,毁的可不仅仅是三荆塔啊。”
……
高塔顶层里如高山,如海洋般的烛光,照亮这里宏大的天穹以及神秘的壁画。成千上万支白色蜡烛在水面之上依次点燃,围成了一个圆,其中心是一根黝黑的柱子。牧先生认得这种仪式,古时,为了暂时封印强大的古妖,就会采用这种特殊的阵法。
将古妖用一根钉子钉死在清柱之上,然后在其周围画圆,形成阴阳凝聚天地之势,将其直接封印在这里。不过令他奇怪的是,那黝黑的柱子并非是“清柱”,而这些蜡烛虽然形成了圆,但是他感觉这却像是在以示祭奠。
牧先生朝水池边的长桌走了过去,行礼:“家主。”
这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男人,甚至连头都用兜帽遮住,不过在联想到其姓氏之后,牧先生也随之释然。只不过他身旁那娇小的小女孩是怎么回事?即使对方也用黑袍遮住全身,但是她那股子美依旧遮挡不住,让月色都沦为陪衬。或许她就是那位小姐?
“牧先生……”男人点头示意,“我知道东域人一向信守承诺,但是此事关乎于我家族的命运。所以为了保险,希望牧先生能够在这上面签字画押。”
男人递过去一张纸,上面写着重要的条约事项,以及他所需要做的事,但这并不能令这位东域远道而来的客人感兴趣。在草草签完字后,牧先生问:“家主,我听说这些异变是由于小姐的力量失控造成的……但是现在,小姐可是安然若素地坐在我面前。这……”
男人打断了他,敷衍地解释道:
“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丑闻,所以有所掩盖也是正常的。多余的内容我并不想让牧先生知道,牧先生只需要杀死那东西就行了。”
牧先生皱眉:“杀死那东西?”他转过头,定眼看清了幽深黑柱所绑着的东西,“没什么问题,只要家主把东西准备好了就可以。”
“没有什么问题了吗?比如,牧先生……你将要杀死的东西。”男人在他背后若有深意地问。
牧先生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端倪。在来之前,他得到的消息是:他要救一个人,将这位小姐从梦魇之中分离出来,她强大的力量导致这座三荆塔都陷入了她的梦境之中。这正是牧先生所擅长的,作为一个东域的先生,他不仅仅拥有强大的力量,同时也具备了西域那帮子术士奇怪的本领。
然而当他来到这里之时,却被告知要杀死某个东西。但是由于对方准备的报酬非常丰厚,再加上他尊贵的地位自己也不好多问什么。只不过,既然要杀死某个东西,那他为何不亲自动手?
这世上可没什么这男人杀不死的东西。
牧先生回答:“既然是家主的命令,那我就奉命执行就是。”
“呵呵……其实并非是要杀死它。我听闻牧先生不仅仅拥有先生的力量,同时也专研许多西域禁忌的术式。我想知道,牧先生能够把他做成容器吗?”
“容器?”牧先生惊疑。
“对,就是容器!我在西域的一些古籍之中了解到,可以把力量存入一个容器之***人使用,我想牧先生在杀死对方之后,把他做出容器。”
牧先生一愣,在短暂的思考后回答:“这可是禁忌啊,足以让我下十八层地狱。”
男人果断地伸出了两根手指……示意自己会为他增加两倍的报酬。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手笔,即使让他去屠妖他也义不容辞。牧先生一改脸色欣然回答,“没问题,家主会得到自己想要的。”
男人满意地笑着,随后将自己身边的小女孩推出,温柔地说:“去见他最后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