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一收再收,紧到修剪平整的指甲嵌进肉里去,夏侯沐都不曾松开过一分。皇帝!居然这个身份,就是他们之间的障碍。自己千辛万苦隐忍多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这个帝位,竟然会成了隔在他们中间的最大屏障!该喜还是该悲?
“你能舍得下你费尽心机得来的帝位吗?你能从南夏王朝的最高处走下来吗?你能为了我废掉后宫吗?你不能!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终于将这个帝位夺到手,怎么轻易就放弃呢?夏侯沐,我易无忧有着几斤几两的分量,我自己很清楚!”低沉的声音挟着一丝疲累却是那么地肯定,缓缓响起在身后,让夏侯沐顿住了正欲开门的手,心中瞬间充满了茫然疑惑,无声自问——能吗?能舍得下吗?苦心经营,精心计划,十几年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只为了一个女子?
打开门匆匆走了出去,夏侯沐内心慌乱无定处。她为什么从来不为自己、为别人留下余地?不管说话还是做事都是那么绝然,不留下丝毫的退路呢?总是要把人逼迫地无处遁形呢?
疾步离去,夏侯沐却不曾留意到身后的屋子里,忽然发出一阵凄凉过痛哭的痴痴低笑:“夏侯沐,你怎么可能,能舍得下这高高在上的帝位呢?”
自那晚之后,夏侯沐搬去了皇上该住的万寿宫。早朝晚书、日理万机,真正开始了一个皇帝该走的路。
满朝文武日渐发现,这个刚刚登基不过月余的润安帝越渐冷面,总是一本正经地板着脸不苟言笑,与多年前那嬉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判若两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突然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多数人的猜测,他那是大智若愚,之前所为只是为了掩藏实力让太子掉以轻心。可朝中的一种老臣却很乐于见到这样的他。这样,才像个皇帝,才能造福南夏,为南夏百姓带来福祉。
可依旧有件事让满朝文武满腹狐疑不定。那就是,登基以来,润安帝却对立后一事只字不提。毕竟,立后并不只是皇帝家的私事,而是关系到整个朝政的。曾有朝臣在早朝之上上奏过立后事宜,却被润安帝一句“朕忙于政事,无心后宫”给顶了回去,此后便无人再敢问及。
然而明眼之人,特别是一众老臣却清楚地知道其中缘由。前相易卓文的独女是润安帝的原配,奈何易相已然故去,虽被追封了敬国公,实则不过是无权无势的空壳而已,更何况那个原配夫人还曾闹过休夫的荒唐事。而润安帝后来娶的是南夏兵马大元帅林凡威的千金。相较之下,优劣自分。
可不管立谁为后,林凡威手中的兵权都是润安帝的大忌。林凡威镇守边关多年,在将士心中的地位,自不是一般。若是立了林妃为后,自是得了北军的拥戴,可若到时弄得外戚专权,必定是南夏的一大祸患。而不立林妃为后的话,似乎更加危险一分。虽说一直以来林凡威都对南夏都无二心,可他更是个火爆脾气,谁晓得他会不会因为女儿而闹出些什么事情来。
朝中百官都是静观其变,甚至可以说是等着看润安帝会怎么处理立后的大事,更是等着看他要如何从林凡威手中收回北军的兵权。
但任谁都不曾想到的是,润安帝只用一句话就轻轻松松地收回了南夏二十万北军的兵权。同样,那个战功赫赫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满心喜悦进宫面圣恭贺新帝,得到的却是兵权被夺的下场。那个稳坐皇位之上的润安帝只说了句“将军为南夏操劳奔波,忙碌一生,该是怡享天年的时候。也该让朕这个女婿尽尽孝道,免得让天下人说朕无心无情,任由年迈的外父塞外风霜寒苦。”而后一道圣旨封侯赏田,看似加官进爵实则被皇帝架空兵权。
冠冕堂皇、恩威并施的一番做法,让林凡威目瞪口呆。能做的,只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交出兵符。如若不交,那便可能是个拥兵自立、意欲谋反的杀身之罪。直到那时,林凡威才算是真正看明白了自己的这个皇帝女婿。那样深沉的心机,比之他的父亲嘉武帝夏侯靖涛,是有过之而不及。
消息传去和阳宫的时候,易无忧正和夏侯渲研究一盘棋,年幼的思懿公主夏侯云幽在一旁和几个宫女玩闹地正欢。自那天的事情发生后,易无忧是一步都不曾踏出过和阳宫,连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她都不曾去,却开始迷上了棋。还好,宫里还有个未曾上任的康宁王能陪她说说话。
话传到易无忧的耳里,自然不会是皇上夺了林将军兵权的说法,而是那道冠冕堂皇的圣旨上的内容。
易无忧正欲落下白子的手瞬间僵住,不过也只眨眼的功夫便恢复如常,稳步走出了那步棋。倒是她对面的夏侯渲重重一叹,摇摇头说了句:“林将军戎马一生也该休息休息、享享清福了!我若是三哥,也会这么做!”
“你真以为你三哥是要让他享清福?”盯着棋盘头也不抬,易无忧的脸上带着轻笑。这个夏侯渲,还是未曾长大的模样。夏侯沐把他支去那么远的地方,想必也是要让他历练成长吧!
“那是?”脑子里一时间不曾想明白,夏侯渲皱了眉头疑惑地看着专心致志研究棋盘的易无忧,随即恍悟地睁大了眼睛,片刻后却还是吐出一句,“我想,我还是会这么做。功高震主,我想我也不会留着这样的人,为南夏的以后留下后患。”
在听到这句话后,易无忧紧盯着棋盘的眼眸才抬起来看向夏侯渲一笑:“若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作为一个国家的主宰者,一个封建社会的皇帝,必需这么做!”
“三嫂!”愣愣地看着她的笑脸,夏侯渲不曾想到,她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冲他一笑,易无忧再说这些东西,转开话题:“定好了走的日子吗?”
“嗯!”点点头,夏侯渲的脸上又露出了那愁苦的表情,“十天之后就走!”
“这么快?”不曾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易无忧惊问。若是他走了,这个宫里,怕是再没人能和她说话了。转眼看着园子里正玩耍地高兴的夏侯云幽,以后只能和这个孩子相依为命了。忽然之间,易无忧想起了忆儿。也不知道那个孩子长高长大了多少,过地好不好!还有如锦,她和叶轻翔过地怎么样了?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这些人了!还有,楚汶昊,他又过地如何?
“本来早就要走的,是我硬赖到现在不走。再不走的话,母后都不愿帮我说话了!”夏侯渲无奈的话,拉回了易无忧飘忽的思绪。
“总有机会回来的不是吗?”话虽这么说,可易无忧的心中也有着深深的不舍。便是有机会,怕也是少的可怜!
亭中,再无声!只有园中,夏侯云幽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欢快笑声,洋溢在春风之中。
在有一个多月不曾踏进和阳宫后,夏侯沐终于再次跨了进去,止了所有欲要行礼的宫女和小太监,缓缓地走到了卧房。坐在榻上的人,烛光映照下的容颜泛着柔和的光,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一盘棋,连有人靠近了都不知道。那举棋不定犹豫不决的样子,让夏侯沐不自觉地弯了唇角,悄然执起一子落了下去。
缓缓抬起头,眼前出现的就是一张温和着笑意的俊颜。
“这么简单还要想这么半天?”在她对面坐下,夏侯沐心中多日来的烦躁渐渐散了去,揶揄地来了句。
一声不吭翻了他一眼,提子再观,易无忧叹息一声:“我可才学了一个月不到,哪能和你这样的弈局高手比?”
“夸我还是损我?”凑近脸眨着灿烂笑意的眸子,夏侯沐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自然是夸你!”不曾抬头,依旧在研究接下来的步子,易无忧话语平淡,“你下了这么多年的棋,每一步都是思前想后考虑周到,走地一步不错,我怎么比?”
缩回身子,尴尬了脸上的笑,夏侯沐的鼻中重重一叹:“原来,还是损我!可说地不错,我下了这么多年的棋,每一步都是考虑那么久的。落子无悔,要么不走,走出一步,就必须是最好的。即便一时之间看起来呈败像,却也一定要在最后死而复生,扳回大局。”
“赢了不是吗?”伸手落下一子,易无忧皱了眉头盯着棋盘看了半天,无奈地摇摇头,“我这不懂棋的人,忙活半天似乎也只能是搅局而已。”
“这盘棋,终于下完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声音里却是难掩的欣喜,夏侯沐伸手拉过易无忧执子的素手,“我终于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那恭喜你!”真心地说出一句话,易无忧抬起头笑了脸。
“我要立你为后,要让你母仪天下!”沉声一字一顿,夏侯沐眸光灼然,定定地看着她倒映着烛光的水眸,“半月后,西宁使臣会来恭贺我登基即位。我要在他们到来的那天封你为后,我要让天地、让全天下的人都做这个见证,要让所有人都一睹我南夏尊贵无双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