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易无忧去了宫里。楚汶昊只把她送到了宫门口,两人就那么站着、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楚汶昊重重地握住了她的手,深锁着她的眼眸来了一句:“等着我来娶你。”掉头就走。
目视着那渐行远去的马车,半晌,易无忧才收回目光,转身递给诗画一个包袱,却依旧手搭在上面不曾挪开,凝视了半晌终是重重一叹偏了头:“扔了吧!”
听着里面玉器碰击的脆响,诗画手一捏便知道是什么东西,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姐……”
“扔了吧!”重复一遍,易无忧错身走到她身后,静等着她的行动。
低了头眉深锁,诗画收紧手捏紧了那个包袱。真的就什么也不留下吗?真的需要断地这么彻底?心里挣扎犹豫了半晌,诗画抬头看了眼青天,瞬间被那光芒万丈的红日耀出些泪,咬紧下唇终是缓缓向前走去。
踏进宫门的那一刻,易无忧似是忽然听见“嘭”地一声巨响,内心里真的有扇门被她彻底地关上,不会再打开。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轻轻闭上眼睛,片刻后再睁开,眼前的一切仿佛真的崭新了一般。从踏进这个宫门开始,就真的没有退路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楚汶昊高头花马,满身红衣地来娶她;等着穿上那艳红的嫁衣,花轿临门后,在那锣鼓震天的喜庆中嫁做他人妇。
接下来的日子,闲散却又忙碌。里里外外、从头到脚,金冠、嫁衣、绣鞋,都是量了她的尺寸后去做的。从选料到样式,从绣线的颜色到花式,每一样黎皇后都陪着她一起挑选。黎皇后笑言,当年她成亲的时候都不曾这么考究过。听了这话,易无忧笑着脸脱口来了句“其实没必要,又不是第一次……”可话也只说到这里,便黯了整张脸。眸子里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些许喜气,瞬间流失的一干二净,顿时变得一片黯然。
她不是第一次嫁人了!似乎真的没必要弄地如此隆重。可是,她又希望这场婚礼能够异常隆重,希望全西宁的百姓都知道她嫁给了楚汶昊。希望用那样的隆重和众所周知把她先前的所有都掩掉、埋掉。
日子似是不紧不慢,可眨眼却到了头,快得让易无忧惊讶。所有的东西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制完,却依然精细。金冠、嫁衣、霞帔、绣鞋,还有耳饰、项链和龙凤镯,样样都是那么地华贵喜庆。一一拂过,易无忧似是没有太多的欢喜,心里有的只是一片安宁,静地有些可怕,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参见娘娘。”诗画的声音,拉回了正自愣神的易无忧,转头就见黎皇后一脸笑意朝她走来。
一一扫过摆放整齐的东西,黎皇后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东西都满意吗?”
“满意,自是满意。”答了她的话,易无忧深着脸上的笑,可那笑却怎么也深不到眸子里去。
“满意就好!”点点头虽是这么说着,黎皇后面上的笑却渐渐淡了下去,盯着她似是有些晃神的眸子,“有心事?”
“没。”微一惊,易无忧凝了神稍稍低下头,“只是,心里有些……”
“无忧!”语重心长,出声打断她的话,黎皇后缓缓蹙紧眉头,“已经做了决定,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好好地走下去。莫要因为一些事情,误了将来的一辈子。我就是个例子,明白吗?”
心里似是被轻轻敲了一记,易无忧缓缓抬起头看着黎皇后满脸的凝重神色,嘴唇动了几次却又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一声重叹,黎皇后站起身子:“明天不仅仅一场嫁娶而已,是西宁昭端郡主嫁给远督侯。若是有了什么差错,丢的,可是皇家的脸面,你明白吗?”
身份?脸面?就真那么重要?心里虽是如此不满发问,可易无忧还是点点头。
“好了,早些休息吧!不要想太多。明天,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嫁出去。”叮嘱了一句,黎皇后深深望了她依然有些怅然的脸,无奈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坐在那里毫无焦距地茫然前视,易无忧心里忽然之间空空地毫无着落。这一步,到底是走对了?还是错了?然而,不管是对是错,都已然无法回头。
“小姐!”走过去坐下,握紧她搁在桌上有些微凉的手,诗画低低唤了声,“这几天我想了很多。莫说爷忘记过去了,即便是他还记得,你也不会和他再有什么。要不然,当初你也不会走。其实,侯爷这个人还不错,至少对小姐你好是真的。娘娘刚刚有句话说得对‘莫要因为一些事情,误了将来的一辈子’。所以,小姐不必再如此惆怅。明天,得欢欢喜喜地嫁给侯爷。”
“诗画……”居然连这个丫头都想明白了吗?望着她坚定带笑的双眸,易无忧反手握紧了她的手,“诗画,找只笛子来给我吧!最后再吹一次那《追风的女儿》。”
是夜,悠扬的笛声响彻西宁皇宫,久久不曾散去,似是连城外都能听闻地到。而城郊,似是也扬起一曲幽咽的洞箫歌,和着那笛声而鸣。
不是第一次嫁人,也没有嫁人时那欢喜甜蜜又些许羞涩的心。八抬花轿外是锣鼓阵阵、唢呐声声,让易无忧觉得花轿内的世界是如此安静,静地仿佛不是一个世界。
爆竹声起,花轿落地。新郎踢轿门,新娘下轿跨火盆,一切都是热热闹闹,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因那一方喜帕的遮掩,易无忧无需努力挤出笑容面对满座宾客。一张脸,无喜无悲。静静地垂着眼睑,看着一起一伏艳红嫁衣的裙裾,在喜婆的搀扶下;由花绸那一头的楚汶昊引着,在众人的笑声中跨过了远督侯府那有尺许高的门槛。
每走一步,似是都花费了很大的气力,重千金一般。吴忧,易无忧!老和尚说随缘、随遇。如今,不管你是谁都得这么走下去,走稳、走好!不许心生一个悔字!
一步步走得异常稳妥,步入大厅,站稳脚步,直到听见那一声拖长了尾音的“新娘进门,行礼。一拜天地……”易无忧心里却是猛地一怔,瞪大了眼睛,捏紧了手里的花绸,却是愣在那里半晌也不曾挪动身子。
周围的言笑声渐渐响了起来,话语里尽是“新娘子害羞”“昭端郡主喜地慌神了”云云,也只有那同样一身艳红喜服的楚汶昊眸中闪过一丝痛,却依旧还是保持着脸上不变的笑。然而等待了片刻,看新娘子依旧是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周围的言笑声渐渐低了下去。直至,厅里原本的嘈杂变成了安静一片,易无忧也不曾动过分毫。四下里,窃窃私语渐起,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脸上的笑渐渐隐去,楚汶昊缓缓皱了眉头。难道此时,她欲反悔?
“新娘子,拜天地了。”喜婆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提醒着她。
一句话,一阵惊,努力了片刻却是急出满身的汗。非她不想转身,只是不知为何,似是腿脚突然不听了使唤,挪不动分毫。
捏着花绸的手不自觉地揪紧,易无忧心里焦急万分。然而就在那一刻,大厅外忽然响起一声更加焦急的喊声:“大哥,忆儿不见了。”
“什么?”刚跨出一步,楚汶昊又退了回来,看了身边的易无忧一眼。等到楚汶煜跑到他身边才压低了声音问,“先派人去找,此时此刻,你让我如何得空?”
“找了。就是府里都找遍了也不见,才来找你。要不然,你觉得我会在此时坏事吗?”话语里的急迫和面上的焦急,让楚汶昊的心一时有些乱——不是个好兆头。这个时候,忆儿怎么会不见了呢?
听见楚汶煜的那一声唤,易无忧那些许不安的心似是忽然放下了稍稍,然而听到这个消息却着实心里一惊。等了片刻不见楚汶昊答话,心里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一伸手揭了那方喜帕:“先找忆儿吧!”
听了这么一句话,转头看着已然揭去喜帕的人,楚汶昊本已皱着的眉头更加紧了几分,眸子在一瞬间幽深地看不见底:“这礼……”
“嫁你,是迟早一天的事情,何必在乎这一刻。此刻起,我就是你楚家的人,就是忆儿正儿八经的娘。忆儿不见了,怎能不找?”盯着他那幽深不见底的眸子,易无忧笑着脸坚定地点点头。
从她的眸中,从她的话中得到了那抹坚定,楚汶昊终是一点头。
一场婚礼,因侯府世子的失踪就这么宣告取消。满座宾朋都觉得匪夷所思,行礼顶多也就一杯热茶的功夫,礼成后再去寻找世子也是不迟,为何偏要取消了婚礼?
新郎楚汶昊留在了大厅安抚一众宾客;而新娘子则先撤去了后堂。一时间,场面有些杂乱。
然而,乱里,谁也不曾注意到二爷楚汶煜的眸中那一闪而过的寒光和嘴角的那丝冷笑。乱里,谁也不曾注意到一个陌生却又熟悉的身影悄然接近了正撤去后堂的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