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怔,林嘉缓缓睁大了那泪光闪烁的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易无忧开门离去的背影。她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自己似乎有些不曾听明白呢?
然而片刻后,全身的力气似是忽然流失了去,林嘉身子一软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自欺欺人啊!原来她们俩都在自欺欺人。她不停地骗着自己身边的人还是那个夏侯沐,还是她认识了多年的那个润之,可是这个已然忘却了所有的夏侯沐还真的是吗?而易无忧呢?不也是在骗自己那个人不再是夏侯沐而成了夏润之,可他到底还是夏侯沐不错。曾经的夏侯沐,而今的夏润之。如果有一天,他想起了过去,他又愿意做谁?
缓慢地走在安国寺竹园中的小径上,易无忧些许烦乱的心不知该往何处想。小径上依旧还有着剥落下来卷成管状的竹衣,踏上去便扁了形貌,等人的脚离开后,又渐渐恢复了原状。仰起头,那已被头顶的茂密竹叶分割地支离破碎的点点阳光,依旧灼着她的眼睁不开来,不过片刻便叫她的眸中蒙上一层薄雾,脑子里也有些眩晕之感。
他真的失忆了,把什么都忘记了,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不再是夏侯沐,也不用再背着夏侯沐身上的仇和恨在那些阴谋和煎熬中过日子。可以舍却了所有的纷争,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该喜该悲?该为他高兴还是为他难过?或许,林嘉做的都是对的!林嘉对他的情,不比她的少,或许比她的更深更浓烈!那一句“我与他相识十几近二十年了,加上这三年的所有难道比不上你和他之间的一年?”如一把生了锈、钝了口的刀,剜地她心头痛楚难挡。一年的感情,她这一年的感情怎么去和人家十几年的恩深情重、不离不弃相比?林嘉不废一兵一卒,便将她所有的情击退地溃不成军,终是赢了个满堂红,让她都不禁想要为她喝彩。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轻缓低沉的一声佛偈从身后传来。收回目光,易无忧转身就见慈眉善目、白了胡子的慧源禅师站在不远处,脸上温和的笑就如大殿中佛祖宝像的一样慈悲。
“老和尚。”凄然一笑,易无忧静静地看着他,本就朦胧了的眸子渐渐涌上一层泪,“老和尚,你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唉!”一声长叹后,慧源禅师摇摇头缓缓朝她走去,“说与不说,迟早都要遇到的。何苦增了那些无谓的烦恼?世人姻缘,天有定。”
“天有定?你不是说过,我乃天外之人,生死不由天吗?我的命都不归老天管,为什么他还要管这些破事?”看着慧源禅师脸上依旧是那慈悲的笑,易无忧无奈。这个老和尚到底是个得道高僧,还是信口胡诌的骗子?
“阿弥陀佛。”念了声佛号,慧源禅师不再答她的话,擦过她的身子往他的去处去,“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庸人,自扰!”
站在林子里,听着风过竹林细碎的沙沙声,易无忧看着慧源禅师行动缓慢的背影,凄然淡笑,喃喃自语:“庸人自扰最是可笑。老和尚,你自扰过吗?道理谁都懂,可要做起来,有时候就是舍命了也不一定能做到。”
接下来的日子,似是又回到了之前一样。然而易无忧却发现她和楚汶昊之间忽然生疏了许多。他脸上的表情似是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时那终日满面寒霜的样子,就连和她说话也是越来越客套,更多的时候直接连话都不说。忆儿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变化,也变得有些闷闷不乐起来,不再像平日里那么调皮捣蛋。从奶娘每次看她那有些闪烁,含着些许疑惑和臆测的眸子里,易无忧似是明白了楚汶昊变化的原因。他是西宁远督侯啊!他想知道的事情,又有几件能瞒地住?知道也就知道吧!本就不打算瞒他,只是他不问,易无忧自也不会去说。
知道了夏侯沐的所有事情后,诗画整个人似是忽然之间成熟了许多。不再那么孩子气;不再那么没心没肺地笑,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想事情。
易无忧知道她心里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夏侯沐会受那么重的伤。她又何尝不觉得奇怪?只是她隐约明白,这件事应该是和某个人脱不了干系。然而,她也只能闷在心里什么也不说。以诗画的性子,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保不准这个丫头会不会一时头脑发热就跑去南夏替她家爷报仇。
可让易无忧还觉得奇怪的事情是,诗画虽然找到了夏侯沐和林嘉如今的落脚处,却没有在那里发现诗琴和钟展他们。难道他们并没有跟着二人一起来到西宁?总之很多的事情似乎是都成了难解的迷。
而去安国寺似乎成了易无忧新的喜好。无事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起个大早去找慧源禅师喝喝茶、聊聊天,听他说说那些佛偈。有的时候她会带诗画一起去,更多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去。然而就是诗画不跟她去安国寺,两个人也总是一起离开侯府。她去找老和尚聊天喝茶,诗画去试试看能不能在伊宁城找到诗琴他们的下落。
而易无忧也终是明白了,为什么黎皇后以前总喜欢找这个老和尚聊天。这个老和尚看似浑浑噩噩,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可有时候一句虽不挑明了说的话,却能一针见血地刺进人心地的最深处,让人直面一直逃避着不敢面对的问题。
然而有一次她与诗画分手之后,在去安国寺的路上,却发现似是一路上有人跟踪着她,而且甩了几次都不曾甩掉。若是还在二十一世纪她到不怕,可如今在这里,她的功夫就和三脚猫无异。心里渐渐有些慌了起来,易无忧不禁加快了步子,后来干脆钻进了小巷子饶了好一段路才把身后的人甩掉。
可刚拍了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拐过巷子拐角,却被不知何时已经等在那里的人吓了一跳。顿时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那个脸上挂着些许戏谑笑意,抱着膀子的人。
“你的警觉心还挺高!”深了脸上的笑,夏侯沐的眸中闪过一丝异彩,“大清早空着肚子追着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还真是饿了。走,补偿我一顿早餐不为过吧?”
听着他和以前一无二样的口气,易无忧依旧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想到一路跟踪着自己的人居然会是他?只是,他不是失忆了吗?他为什么会跟着自己?
“唉!”挫败地摇摇头,夏侯沐一叹,“得,吓了你一早上,我请你得了。”
猛地吸了一下有些泛酸的鼻子,易无忧逼着自己转眼看向别处,压抑着有些颤抖的声音:“夏……夏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唉,”一把拉住即将从身边走开的易无忧,夏侯沐收了脸上的笑,瞬间皱紧了眉头,神色肃穆地看着她,“我是真的有事想要问你。”
脸上闪过一丝淡笑,易无忧垂着眼也不看他:“我和夏公子并不相熟,公子想必是找错人了。”
“没有,没找错人。”依旧拽着她的胳膊不放手,夏侯沐的眉头越皱越紧,“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事情。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努力地想要记起过去,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总觉得在我丢失的记忆里,有一些对我很重要的东西。似乎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但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名字和样貌,不过我却肯定地知道不是嘉儿。那天在街上遇见你和你身边的那个丫头,我就怀疑你们是不是认识我?”
“公子说笑。”眸子里刚刚压下去的泪因为这一番话再一次汹涌地翻了上来,缓缓睁大了眼睛易无忧努力不让那泪落下,压着满心的酸楚凄然一笑打断他的话,“我哪会认识公子呢?上次不就说过了吗?我认错人了。”
“是吗?”听了她的话,夏侯沐心里的疑惑却是更深,拉着她膀子的手也不禁加重了些许力道,有些迫不及待激动地盘问着她,“那,夏侯沐又是谁?你为什么会把我当成了他?我真的和他长地那么像?他人现在在哪里?能不能让我和他见上一面?我……”
“他死了,死了。”猛地甩着膀子挣脱了他的钳制,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易无忧大声哭喊了出来,那在眸中打转了许久的泪终于泉涌一般滚了出来,瞬间湿了整张脸,“你让我去扒开他的坟?还是让我带你去阴曹地府找他?”
僵直了身子望着她伤心欲绝、神色复杂,泪流满面的样子,夏侯沐一怔,心里忽然之间漫过一丝隐隐的痛惜。也不知为何,缓缓抬起手扶上她的脸,拭着那满脸的泪水。却在指腹碰到那只蝶的时候浑身一愣,同时也惊醒了那沉浸在着瞬间温存中的易无忧。
慌张地拍掉了他的手,易无忧胡乱抹了脸上的泪水,转身头也不回似是逃一般地奔出了巷子。怔怔地望着她身影消失的地方,夏侯沐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指腹,那脸上的分明是一道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