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搭在忆儿肩上的手猝然收紧,紧攥成拳,易无忧猛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景帝和黎皇后都是笑着的脸,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一边的楚汶昊心里虽也是惊讶异常,却没有在面上表露出来,只是收了脸上的笑深了原本满含笑意的眸子。
对于两人的反应,景帝倒也不觉有异,只当是两人听了之后一时还有些难接受。笑看着身边的黎皇后一眼又看向二人:“怎么?高兴地不知该说什么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看两人依旧还是那木然的样子,黎皇后掩口一笑提醒两人。
听了黎皇后的话后易无忧才转过神来,嘭地跪了下去,蹙着眉看着景帝:“皇上恩德,民女谨记在心。只是这恩,民女承不起。”
“什么?”瞬间散了脸上的笑意皱眉看着跪在地上一脸为难之色的人,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朕说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字字句句听得真切。所以才说,皇上这恩民女承不起。”皱紧了眉头极力地说着,易无忧是真没想到景帝居然会要赐婚她和楚汶昊。
看了跪在地上的易无忧焦急又为难的神色,再看看楚汶昊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景帝疑心渐起:“来人,先把世子送去偏殿。”
送走忆儿后,景帝缓缓踱着步子走到易无忧面前,却是一言不发。隔了半晌才缓缓开口:“说,为何承不起?”
低着头攥紧拳头,易无忧不知该说些什么。要她再嫁,那时万万不可能。她可以继续做忆儿的娘,也可以在侯府里继续住下去,对他们父子都有着一分真情。三年来的所有,虽然并非都是交易两个字可以解释清楚的。可是要她嫁给楚汶昊,她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陡然间听景帝说要给她和楚汶昊赐婚,心里无端地生出排斥之意。虽然和夏侯沐之间都过去了,或许以后的一辈子也见不着,可心里似乎还是在坚守着、期待着些什么。
抬头看着面前的景帝还在等着她的答案,易无忧匆匆垂了头,思索半晌终于来了一句:“民女身份低微,配不上侯爷。”
听了这话景帝却是一愣,而后仰头一阵大笑。谁也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楚汶昊在听到那一句话后,唇角忽然牵出一抹冷笑,冷地让人浑身一颤。垂着眼看着身边跪着的易无忧,楚汶昊的心里忽然抑制不住地想笑。“身份低微,配不上”亏她能想出这么一个卑劣、粗俗的理由来!
“那你要个什么样的身份?西宁昭端郡主的身份,够不够你配上他?汶昊你说,昭端郡主的身份,够不够配得上你?”听了易无忧的那个理由,景帝真以为她觉得自己的身份配不上楚汶昊,索性封了她一个郡主,把问题甩向了楚汶昊。
匆匆跪了下来,看着眼身边脸上写满震惊的易无忧,楚汶昊硬着头皮答道:“配……配得上。”
“皇上……”心里一瞬间急了起来,易无忧忽然想把什么都说明白。
可还没等她说出口,黎皇后忽然出声唤了她,缓缓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焦急的脸,轻轻一笑:“本宫觉得皇上的提议甚好,所以才欣然同意了皇上要给你二人赐婚的做法。你究竟还为难些什么?还放不下些什么?”
“娘娘!”只唤了一声,易无忧便再也吐不出一个字,眸子里瞬间芩满朦胧的薄泪。还放不下些什么?她也不明白还放不下些什么,只是心里还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压着、堵着。
“唉!”低低一声叹黎皇后摇摇头,执着易无忧紧攥成拳的手,“指甲嵌进肉里不疼吗?总要放开手的。”
“我,不能嫁。”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一口回绝,眸子里一瞬间满是坚决,“我不能由一道圣旨决定我的一辈子。”
“放肆。”一声怒喝响起在朝凤宫里,景帝在一瞬间寒了眸,满面怒火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易无忧,“朕给的赏你不要,偏偏要罚?”
蹲在地上的黎皇后心里一惊,慌忙捏紧了她的手,急忙向旁边的楚汶昊使了眼色。
“皇上请息怒,她一定是乍听皇上要赐婚,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以致出言不逊惹恼了皇上,还请皇上饶恕了她。不如给她几日,让她想个明白。”得了黎皇后的暗示,楚汶昊赶紧抱拳向景帝求情。
“先下去吧,朕不想坏了今日的好兴致。就再给你几日时间,让你想个明白,等南夏使臣离去之后再说。”
出了朝凤宫走在两边挂满华灯的小径上,两个人都是默不作声,谁也不想说什么,景帝的金口赐婚却是打乱了两人原本所有的计划。整个皇宫里的每一处似乎都显得很是热闹,只有他们俩安安静静地很不搭调。
“还是先应了皇上吧,以后的事以后在做打算。”静静地走了一阵,楚汶昊打破沉默缓缓开口。
“怎么应?背着自己的心去应?”启唇一笑,易无忧回了一句。
将她这抹近乎自嘲的笑意收尽眼底,楚汶昊又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很多放不下、割不掉的东西。可娘娘也说得对,拳头攥得太紧,指甲会嵌进肉里,该放手的时候还是要放手。要不,只会越来越痛,而那疼痛只有自己才能明白。”
“应了之后呢?要用多久的时间去做打算?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语音加重,易无忧抬眼看着那高高挂起烛光闪烁的宫灯,“我已经没那个精力再耗下去了。”最后一句,轻缓无力。
看着她既是无奈,又显疲累的神情,楚汶昊的面上罩上一层淡淡清霜:“我远督侯府,是不是真就没有一样值得你留恋的东西?让你迫不及待的想走?”
“不是。”不假思索地答了他的话,易无忧仰起脸朝他一笑,“我很高兴有忆儿这么一个儿子,也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们,让我过了如此舒心、无忧无虑的三年。可是,落叶归根,我总要回家的。”
“即便是那样一个曾让你伤透了心的地方,你也要回去?”紧跟着驳了她一句,楚汶昊的语气如风似幻,让人分不清喜怒。
深了那抹笑,易无忧转眼看向别处:“也曾经美好过不是吗?我只要记得曾经那些美好的过去就够了,那些让人心伤的东西我又何苦记得呢?”
“自欺欺人!”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楚汶昊眼望别处。
“楚汶昊,人总要有自己追求和守护的东西。有些事情,不一定非要有个结果,有的时候结果反而让一切变得不美好。”抬步向前走去,易无忧缓缓说着,“就像皇后娘娘,虽然她现在过得很好,可我总觉得她背叛了曾经的感情。我感动着她年轻时的那份感情,却在知道她移情景帝之后,心里很是怅然。在她看来,她的结局很是美好,却不见得是人人都觉得好。所以有的时候,人还是执着着原来的坚守更让人觉得美好些,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背负双手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的叙述,楚汶昊的眸子闪过一抹难测之光,回归淡定。静静地走了一阵后,出声唤住她:“无忧。”
停住脚步转过头,易无忧就见楚汶昊的脸上挂着一抹清淡的微笑:“答应了皇上吧,皇上只是赐婚,并没有说非要你留在侯府里过一辈子。”微笑爬上眉梢,为他那冷峻如玉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温润美好。
“什么意思?”因为他这句话,易无忧的心起了涟漪,不再平静。
“我知道你心有牵挂,我亦有我的坚守。一切只是权宜之计!要欺君的话,我陪你一起。”依然笑着,只是,那抹笑中却是夹杂了一些莫名的坚持。
静静地看着他,易无忧那本就不再平静的心骤然紧缩。难道他没想过后果吗?假意答应皇上,她回到南夏之后还去做她的千金小姐。整个西宁不会有几个人会知道她的身份,可他呢?他将面对的该是别人在背后怎么样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弄得不好就是一个欺君的大罪!轻轻的一句话撼动了易无忧的心,眸子里缓缓蒙上一层泪,却是笑着一说,“后果,你想过吗?”
“我种下的因,果也该是我来收?”还是那样温和的笑,高雅依旧,尊贵如常。深深的凝视着她的眼睛,楚汶昊清晰明白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终是我欠了你的。”唇边溢出一声叹息,易无忧的眸中蒙上一层薄泪。一句话包涵万千,却无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不过,有一种是可以肯定的,她默认了他的决定。自私也好,无情也罢,她不愿拒绝这个男人的心。别样的心,别样的情。
一声叹息,楚汶昊已经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心,启唇一笑,“欠不欠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的关需要度过去。而你,需要回去。”
三年中的所有,他的以身相守、他的以命相护,不仅仅是那无情的“交易”两个字就能概括掉的。“楚汶昊。”易无忧的鼻子猛地一酸,这样的楚汶昊让她感动。刚喊出他的名字,就听见一阵人声传来,也便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几声爽朗的笑越过宫墙传了过来,墙那边的人似乎言笑正欢。听那谈论的内容,似是正在赞叹西宁的风土人情。心里顿时了然,应该是南夏的使臣正与西宁朝臣谈说着。然而那几道人声里忽然响起的一道声音,却听得易无忧心头猛地一怔。满心疑惑地拐过转角,就见那边檐廊的尽头,在宫灯的映照下站着的几个人中,赫然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