辉姬被传唤进来。朝香宫鸠彦问到她哥哥们自杀的事。
于是一桩本就停歇的血雨腥风,重又刮将起来。而施耐德则被朝香宫鸠彦骂了个狗血淋头。好在他听不懂日语。翻译对于骂人的话又是掐头去尾。施耐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辉姬反复对他说对不起。这不能怪她。他觉得。可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大厅里在准备晚宴,大门外的院子则象在镜湖边的清晨那样,铺上了三块草席。当大厅里的客人陆续就位,环坐于大厅之上的时候。清晨自杀的三人以及介错的三人亦全部抵达。
“亲王阁下,坂本次郎,枭园战芥,沟口光太准备好了!”天已经黑了。三人就象是经过演练过的整齐划一的豪迈声音,将边上树杆上结的结溜溜都振落了的,啪地摔得地上,四分五裂。施耐德想找个地方静静。被鸠彦一把给抓住了,“懦夫!”这个逃脱了制裁,下令杀去所有俘虏,致使三十万同胞惨遭杀害的刽子手,冲他现出了口中仅剩的两颗獠牙。“你们两个,”鸠彦指了指菊厅门口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卫兵,“帮帮这个懦夫,帮他象个男人样地把眼珠子睁得大大得。”
“对不住了,殿下!”两人一边一个将他挟在中间。迫使他眼望前方。
“阁下,请您不要如此羞辱殿下!”辉姬跪倒在了雪地里。
“辉,丈夫懦弱成这个样子,你也有责任啊!”鸠彦声音居然缓和了下来。
“辉自知有过,马上自裁。请您尊重殿下!拜托了。”辉姬不住地磕着头,额头撞在结了冰的地面上,象磕在铁上,破了,在马灯的映照下,流出褐色的血来。
“你起来吧,辉,我是尊重你的。”
“阁下,请您尊重殿下。拜托了!”辉姬又连着磕了三个头,冲着鸠彦。铿锵有力的声音,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突然,银光一闪,一柄利刃直插她的左腹,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向右腹,不等力道势尽,利刃抵达右腹之后,刀锋一转,急速而上,撩向心脏的位置。
“辉,不亏是龙马后人,真武士也!”鸠彦鼓起掌来,“把他放开!”
施耐德早就泪流满面。扑向倒在地上的辉姬。感觉象做梦一样。来得时候,他看到她把一把短刀放进怀里,还问她带刀干什么,她说,防身。他也没有多想。谁曾料道,--------。把她抱在怀里,“医生,快喊医生!”
“委屈您了,哥哥!”血象泉涌一样由她的腹腔处往外涌。辉姬的脸上依然是笑吟吟得。“你真傻!医生!”他一边与她低声呢喃着,一边冲周围大声喊叫。
“帮帮她,你这个懦夫!”鸠彦冲着他也是大喊大叫。可是他充耳不闻。一是他听不明白,二他也不想听。他的眼里耳里全是命悬一线的辉姬。“医院在哪里,带我去医院!”施耐德将辉姬抱起来。“我要死了,夫君。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可好?”“好好好,”施耐德忙不迭地答应着。“抱紧我,我好冷!”“是的,我抱紧你,我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永不分离。”“哥哥,请您再吻我一次好吗?”“好!”“这两天,我好幸福,”清冷的月光下面,辉姬脸上露出迷一样的微笑。“我也是,这两天,是我这一辈子以来,最为幸福的两天。”施耐德强抑着不哭出声来,生怕听不清她越来越微弱的声音。“我现在好后悔,”从辉姬的眼睛里终于滑出一点泪水来。这个性格刚毅的日本姑娘。在生与死的边缘,仿佛才意识到,面子并不比与爱的人长相厮守更加的重要。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别把眼睛闭上,把眼睛睁着,”施耐德看着她越来越沉的眼皮,撑开的每次,都能看得出,她花费了多大的力气。
“不要让人看不起,哥哥!”她倾尽全力将手抬起来,眼神则缥缈地望向远方。好一会儿,他才明白,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了。她的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尽管他所感受到的力量是微弱的,可是透过那骨骼所散受出的张力,无不体现出,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里,是多么希望永远永远地和他融为一体。
“明天早上,我该如何醒来?”施耐德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样的一句话来。辉姬的头已经歪靠在他的脖颈上,无力支撑。相握的手,依然呈现着紧握的样子,力道基本上已经忽略不计。
“好遗憾啊!”就在他以为她已经死去的时候,一股潮红突然涌上了她的面孔。不但身子直了起来,相握的手也象给他的手猛地上了一道箍一样。这样的反应,让他是又惊又喜,“没事了!辉!你活过来了!你闯过鬼门关了!”施耐德大喜过望,恨不得有人来与自己分享这般惊天的喜悦。然而冬日寒冷的大街上,除了几只流浪狗与流浪猫的身影,鬼影都见不到一个。少有几家灯火亮着,也相距遥远。“我们到医院里去,”施耐德看看她的腹腔,血似乎已经停了。“要是能与哥哥生个宝宝该有多好!”她叹息着说。施耐德似听非听地嗯着,脑海里却思考着往哪一个方向去,是去皖医还是去二院。哪一个路程更为近些。“哥哥,下辈子现见了!”不知哪里来得一股力量,被电击一般,她的脸猛地揪成了一团,无比的狰狞,简直跟怪物似地。持续了大约两至三秒的时间,那疑聚在一起的面孔,才缓缓打开。象戏曲舞台上关闭的大幕重又徐徐地打开。眼睛睁着,面孔俨然与睡熟了一般坦然。似乎在说,尽管抱着自己的人不成器,也还是这个世界上她最希望托付的那个人。
“辉!”他并不相信,刚刚还面色红润的她,就这样弃己而去了。把手指伸向她鼻底。手是僵的,失去了知觉。他觉得。又将指腹伸向她脖间主动脉的位置。他的心凉了。然后又把耳朵贴在她的胸口。终于,长街发出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小笼包子,怎么办?”哭过了一阵以后,他喃喃道。就象所有的主人想要给客人敬献主人的地主之谊一样。施耐德想要请辉姬,他的爱人,品尝一番家乡的美食。尽管没有南翔小笼那么有名。味道却是一点也不逊于南翔小笼的。大二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小笼汤包的制作。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就吩咐过了厨房,给他准备一斤带皮的猪肉以及面粉。他要抽空给她制作十个小笼汤包,作为明早爱的早餐,进献到她的面前。想到她被宠的样子,他都融化过不止一次了。可是他的计划,就这样泡汤了。他的爱意象无敌放矢的利箭,突然奔向了自己。
“殿下,”一只手搭在他耸动不已的肩上。婆娑的泪眼里,翻译出现在了眼前。“节哀顺变!”暗影里走来三个人。试图从他的怀里把人接过去。“你们去死吧!”
三人扑嗵一声,全都跪倒在地,“拜托了,殿下,让我们杀了亲王阁下,再寻自裁可好!”三人全都满含热泪。
“好,杀了那个老王八蛋!”就象是一颗心放了下来似地。施耐德颓然地跌坐到地上。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今侬葬花人笑痴,明年葬侬知是谁?”施耐德心碎莫名之际,不由得想起《红梦楼》“葬花吟”里这几句著名的词来。也不知应景与否,只是那红绡香断有谁怜几字就足以让他肝肠寸断了!他的哭声,再次昂扬起来,犹若狼嚎。
在病榻上,她照顾了自己多少个日夜,他不清楚。只就是那浴桶里的春风一度以后的两日,他便与她相濡以沫,琴瑟相和,恍若已经经历过三生三世爱恋。那般投机,那般开心,那般充满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生命仿佛从两天前刚刚开启,过去的二十四年都白白度过了。然而戛然而止。你象一朵美丽的云朵,悄然驻足在我的心波,又倏忽飘去,转眼不见踪影。我的爱人啊,你太狠心了。你怎么能如此恨心,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个世界上。以后的日子,我到哪里才能看到那张笑语吟吟的脸,去触摸到那如凝脂美玉般吹弹欲破的肌肤。那如同丝竹般回响的叹息声,到哪里还能听到。一弦琴,你答应过的,让我听一听你家乡的一弦琴的声音是如何的优美。你弹啊,你为什么不弹啊?为什么还躺在那里?你这个骗子!你真地让我太失望了。
呜呼!
这辈子到下辈子的距离有多长?你还没有告诉我,就匆匆地走了。相聚的地点,你也没有告诉我。走了。义无反顾。将思念与泪水,无边的痛苦,全都丢下来,抛给我一个人。你真地是一个好生歹毒的一个女人啊!
是不是在那边还有一个相好的?觉得我乏味了。又没有男子气概,所以就义无反顾地走了?
你倒是回答我啊,是不是这样?是不是,另边有人了?那人是不是比我更帅,比我更有男子气概。
是我多心了,是吧!象你这样把信念看得比生命还要宝贵的女人,又怎会干出践踏自己声名的事来呢?
对不起,我的爱人!我现在真地是糊涂了。心痛得的糊涂了。说出这些混帐话来,请你不要往心里去。
是的,我知道你不会往心里去,象你这般豁达心胸如同大海一般的女子。你对别人都是宽容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对自己那样刻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