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尧皇帝虽已回到了京城,可京城早已不是原来的京城了,莫说皇宫不复存在,京城中甚至都挑不出一间像样的大宅暂居,如此只能先在皇宫废墟上搭建行帐。
如今京城败落,皇宫被毁,曾经的朝中支柱,宰相陈仲则又病故,小皇帝便完全失去了主张,他想命人重建皇宫,可户部尚书启奏,说贼军将城中物质一并焚毁,一时无法筹措到修建皇宫所需资材;而工部尚书也上奏说,京城内如今只剩女子,无一精壮丁役可用,若要从周边府县调集,所需时日暂不能估;其中最要命的是兵部尚书所奏之事,皇族返京,带回禁军和原西南边塞军一共十七万,而此时京中各仓均被贼兵搬空,大军虽由西蜀带来粮草,可也只够两月所需,只怕连这个冬天都无法渡过,军中若是断粮,必然引发兵变。
小皇帝自己无法处理这些朝政之事,只能问询他的母后,刘太后平时只会争权夺利,这朝政之事哪里懂得?大事当头,嗯嗯啊啊了半天,最后只能跟小皇帝说,让他先深思熟虑一番再做打算。
小皇帝苦着脸回到皇帐内,随侍宦官见他闷闷不乐,便陪他玩耍。以前这陪皇帝玩乐的差事,都是要宰相陈仲则选定之人,自从陈仲则病死在兴元府后,其留在朝中的势力不断分散瓦解,宦官随侍因不再有人约束,又离中枢最近,所以逐渐起势,而这起势的第一步,便是获得小皇帝的欢心,陪幼年皇帝玩耍就是捷径。
少年贪玩,情理之中,脱离陈仲则约束才两个月,皇帝的几个贴身内侍便已与他混得私交甚好,回京途中常陪这小皇帝玩乐解闷。
随侍宦官想与小皇帝下一盘棋解烦,而小皇帝却无心玩乐,那宦官便问小皇帝何事扰心至此?小皇帝将今日想重建皇宫之事,与朝臣所奏说予他听。那宦官听完小皇帝所说便帮他出谋划策,他跟小皇帝说,当务之急是得先筹措军粮,以保禁军稳定。可现今北幽、西北两路节度使还卷在与贼军的战斗中,自然无粮,而西蜀和南楚节度使皆是世袭,如今朝廷落魄,他们定然不会再将朝廷放在眼中,况且山高路远,必定是有诏不奉。唯独只剩下新封赐的东齐节度使朱忠全,他是本贼军出身,后因主动脱离贼军归顺我大尧,圣上恩赐他东齐节度使,他必然感恩怀德,且他在朝中并无根基,只要皇上委以重任,大加封赏,他就会实心办事。皇上可赐他一高位,让他负责筹办粮草之事,将东齐境内和京畿附近的粮草尽快送至京城。
小皇帝听那宦官一番说词,愁云即散,立刻叫人拟诏,封东齐节度使朱忠全为检校中书令,天御大将军,京畿境内除禁军外,各府县驻军,均可节制,命他即刻筹办粮草送至京城,并出兵收复东齐。
朱忠全接令后大喜,一边命人筹措周边粮草送至京城,一边点兵出征,去收复本已挂在他名下的东齐土地。来宣令的宦官将他如何能获此重任的原因,告知了朱忠全,朱忠全更是高兴异常,毕竟他终于在朝中枢,有了支柱和耳目,而且这些都还是皇帝身边的人——宦党。
那日给小皇帝出谋划策的宦官,就是收过马某带回,朱忠全赠与财物的内监常侍之一。他之所以在皇帝面前推荐朱忠全,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感激朱全忠所赠财物。自从宰相病故后,以前陈仲则独掌朝政之势立解,毕竟皇帝年幼,无力亲政,所以就在皇族返京的途中,朝政大权已然被瓜分得三足鼎立。
皇帝生母刘太后及其亲族,拉拢了一些禁军高阶将领为一足,凡事都咄咄逼人,对朝政也是指手划脚。
三司中的兵、户、工三大尚书集成一足,想尽可能守住陈仲则所开创之势。盛朝之时,兵部本无统兵实权,可这大尧一乱,很多东西便跟着一起乱了,加上之前,宰相陈仲则不断蚕食禁军,欲将之归统,所以此时的兵部,实质上握有大部分的禁军指挥权,朝臣党占着人多与太后党形同水火。
而第三支足便是内侍监的宦官党了,宦官虽离皇帝最近,但顶多只能拉拢皇帝的亲兵神策卫,神策卫虽都是精挑细选的悍勇之士,可也只有千人,若放在几万大军面前,就是羊与猛虎之别,所以宦党以内侍监监正为首,为能在太后党和朝臣党的夹缝中争得权利,决定引入自己能操控,又握有兵权之人,而此人眼下看来,朱忠全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京城东北方向的冰天雪地中,王巢终于拿下附近一个小县城让大军有能将息之地,只是小小的县城既没多少粮草,城池也不高深。其时,整个北幽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去年的大灾已然掏空了所积,又逢今年战乱骤起,官征民粮以为军资,一年收成要被官府征去大半。家境稍好的人家还留有过冬所需,家境惨淡之户便只能四处讨借赖以维持。
王巢正在发愁这四十万义军如何开锅造饭之时,李言带着征粮队回来了。
李言的征粮队席卷了附近几个村镇,所带回的谷米面栗虽不多,但被冻成一坨坨的鲜肉却还不少,王巢大喜,下令即刻煮肉充饥。义军从京城撤出后,一路而来历尽艰辛,这些日更是饥不裹腹,军心已是岌岌可危,征粮队带回来的鲜肉,那可是将王巢大军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何况军士食肉更比食米面栗豆更有战斗力。
小县城中顿时炊烟四起,肉香弥漫十里,城中百姓闻之都饥肠辘辘。
李言将煮好的肉端于王巢面前,肉香扑鼻触动饥肠,王巢二话没说拿起一块便啃食起来。此肉已剁得极碎,或是为了煮食方便,将碎肉捏合后置于冰雪之中冻成团,此时入口松软,回味无穷。
王巢问李言:
“此是何肉?如此甘美!”
“此乃上肉,所以鲜美!”李言微笑的回答王巢。
“上肉?朕可从未听说?”王巢边吃边问。
“所谓上肉,便是天上人间。此肉在世间鲜少有人能食得,因此得名上肉。”李言依旧微笑的回答。
王巢听李言的语气诡秘,略微一怔,将手中所抓之肉置于眼前,端看了一会恍然大悟。
王巢虽已了然“上肉”之意,可这……想到此时,王巢腹中肠道轻微蠕动了几下,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将那种感觉又压入腹中。
李言站在一旁将王巢的举动看在眼里,王巢虽然不语,但李言能感到他这舅父、义军的皇帝,已然是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只是还少了一个让王巢点头同意的借口罢了。
李言轻哼了一声,悠悠的对王巢说:
“陛下,一将功成万骨枯。”
此话一出,王巢顿如晴空一闪,他咬着牙狠狠说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
然后便大口大口的吃着手中之肉,再无半分迟疑。
次日,义军离开县城继续向东而行,唯独李言的征粮队留下并未同行。
王巢带着大军行出十里,风雪中,前路上一老太婆拄着拐杖,立于道路中央。王巢驰马向前,老太婆却也不避,待到王巢走近,老太婆破口大骂道:
“恶鬼!”
王巢亲卫利刃出鞘,上前将老太婆围住。
老太婆丝毫不惧,继续骂道:
“你既是魔犼投胎,何以配高举义旗!”
老太婆的拐杖指着王巢身后那面写着大大的“义”字的王旗:
“你乃魔头,此乃魔军,尔等所为,天地难容,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王巢怒极,二话不说就纵马向前,将老太婆踩死在铁蹄之下,亲卫提起老太婆的尸首抛于路边,大军继续行军。
留在小县城的征粮队正在筹集军粮所需的“上肉”,“上肉”最主要也是唯一的材料便是——人。
李言带领着征粮队,将小县城中百姓尽数抓来,杀死,砍碎,捏合,上肉便成。其中惨状无法言语,到后来李言嫌用刀斧砍肉太慢,便用大石做成巨舂,将活人置于舂中生生捣碎,之所以不杀死后再捣,用李言的话就是:“活人做出的上肉是鲜肉,死人做的上肉是死肉,鲜肉甘美,陛下喜欢。”
征粮队在县城中忙了整整一个昼夜才离开,离开时给那些巨舂做了雪具一并带走。征粮队一走,这个北幽小县城中,再无一个活人,甚至连尸骨都未留下一具,只有那成片成片凝固在地面上的红冰,与漫天飘落的白雪,交织成冰火两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