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兰将孩子抱起,见孩子睡得安详,心下大宽,怜爱的在孩子的额头上亲了一下,门口传来义军士兵的叫嚷声,显然那队义军已经进了自家宅院,发现了死在门口的两个兵丁。
玥兰顿时方寸大乱,刚才自己在盛怒之下刺死两个义兵,全因对方并无防备,又赖婆婆相助,才能一击而中,如今一队义军进来,自己又抱着孩子,万万不是敌手。
“这孩子若是落入义军手中,必定惨遭毒害,姐姐和相公待我情深,柳家这最后的血脉我就是拼上性命也得保全下来。”
玥兰想到这,伸出一只手去摸腰中的短剑,可却摸了一个空,忽然想到那柄师傅留给自己的短剑,插在刚才杀死的义军嘴里,她四下一看,这闺房中哪还有半寸锐器,本就六神无主的心中又添了一分不安。
外面义军的呼喝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过了前厅直奔后宅而来。玥兰见房门已被堵,无奈之下只能抱着孩子从后窗跳了出去,望着不大的后院,除一间茅草柴房已无处可躲,便往柴房门口轻步而去,可还没到柴房门边,怀里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或许刚才跳窗时摇醒了孩子,一岁大的孩子哪懂这时性命攸关,一声哭响就惊起了义军,只听得屋前的义军大叫:“屋后有哭声”嘈杂的脚步就向后院奔来。
玥兰大惊,急忙用手按住了孩子的小嘴,孩子哭声虽然消失了,但似乎很不舒服的四肢乱踢,一时间玥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紧紧的搂着孩子,左右一看,瞧见院角的那棵大柳树,三步并做两步的奔到树下,双脚运足了气在地上一蹬,往上猛越,然后伸出左足在树干上一点,右手攀住树枝借力一个翻身上了树,然后又将孩子的嘴捂住。
柳树虽大,可柳枝并不茂盛,此时天已虽全黑,可只要有人拿着火把过来,不用走到树下就能看清楚树上是否有人,玥兰深知此处不可久待,她爬上树来仅希望借助柳树的高度越出墙外再想对策,所以一上到树上,玥兰就往墙外张望。
然而天不遂人愿,朦胧中墙外站着一大队的义军高举着火把,队伍前面有人正在被义军抓来处死,尸体丢在一边的火堆里已经成了一座小山,这墙外的街道上就是个临时的刑场。玥兰一看到墙外的大队义军和那堆成山的尸体,听见那被杀的惨叫声,心底霎时就发起了麻,两腿一软差点掉下树去。
屋前火光的摇曳一点点的照进了后院,十几个义军陆续冲到了柳宅后院里,手上的火把将整个后院耀如白昼,七八个人手拿兵器围住了柴房慢慢的靠近。
带队的军官说:
“这人杀了两个兄弟,只怕是个好手,弟兄们别硬拼,给我放火烧。”
带队军官话音一落,四五个义军士兵将火把丢向柴房,其余的人聚在柴房门口凝神戒备着。只是片刻柴房就浓烟滚滚火光四起,而柴房内却没有半点动静,带队的军官顿觉不对,扫视了一遍整个后院,抬头望向了柳树,手一招呼,立刻有七八个义军士兵打着火把向柳树靠拢。
玥兰自知大劫将近,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了,可奇怪的是,孩子自从她爬上树来后却安静得出奇,也不再闹腾了,玥兰心里一个咯噔,不会自己把这孩子……后面没敢再想,也全然忘了树下慢慢围上来的义军,将捂住孩子的手慢慢的松开。只看孩子睁着眼睛嘀咕噜的望着自己,嘴角微微笑着,玥兰心才大定。她用指头点了下孩子的小鼻子,要不是现在大敌当前,玥兰真想对着这顽皮的小孩说“你可吓死为娘了”。
玥兰这边心一定,立刻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见树下那七八个义军士兵举着火把越来越近,玥兰右手成掌悬于怀中孩子前,全身运气凝神,准备死战,可奇怪的是那七八个义军来到树下高举火把往上张望,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带队的军官见无异常也走过来往上看一眼,确实是没有人。
此时前屋跑来一个义军士兵向带队的军官报告,说已经全部搜完了,屋里没有人。带队军官一听,拿起手上沾满鲜血的刀就往柳树上一砍大声骂道:“娘的!碰到鬼了,折了我两个兄弟还抓不到人!”
一旁的一个义军士兵说:
“大哥,这人在街门口不声不响的杀了我们两个兄弟,必然是个会武的男人,此时城门已经关闭,无人可出京城,陛下说要将京城中的男丁全部杀尽,那人即便再厉害也敌不过我们四十万义军,我们去禀告将军,明日天亮再在这附近细细搜,料他也无处可藏。”
带队军官思索了片刻道:“兄弟说的是,等会我就去禀告将军,但这里也不能松懈,现在天已经黑了,今天大伙就在附近住下。”
带队军官让刚才来报的士兵去通知属下到这里集合,然后自己带了两个人出了柳宅。
玥兰站在柳树上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自己都惊诧万分,她抱着孩子好端端的站在树上,树下的义军举着火把却像看不见她一般。又过得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柳宅的义军越来越多,有人拿水来将柴房的火扑灭了,然后扫开残墟细细寻找了一遍,带队军官也回来了,站在后院的另一头对满后院的义军下令,让他们今夜就在周边自寻宅院休息,火头兵开锅造饭。
后院里义军火把的火光透过柳枝映在玥兰的脸上,玥兰躲在树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等到那带队军官快要说完事,玥兰猛的想起了什么,心底顿时吓了一大跳,她缓缓的转过头来,看见柳树干上那被火光映射出来的柳枝倒影,随着满城的腥风不停的摇摆,可这柳树干上,既没有她的影子,也没有怀中孩子的影子。
玥兰心里一下就冒起了万分的恐惧,她缓缓的将身体往左边偏了下,然后又往右边偏了下,双眼死死的盯着树干上的影子,确实没有她和孩子的。虽然她自小习武,刚才又在鬼门关走了个来回,可当面对如此诡异的事时,让一个女人如何能接受?
不知道是站久了还是害怕的,玥兰的双腿开始微微的发抖,不一会颤抖蔓延至全身,眼中的泪水盈盈满满的眼看就要掉下来,如若不是她紧紧的咬住自己的下唇,只怕立马就会大叫出声。
突然怀中的孩子踢了她一脚,玥兰才将吓丢的三魂找回了一分,可也就在她意识到怀中还抱着孩子的瞬间,那被抽空的勇气就如泉涌般从心底的最深处冲将出来,勇气像一只猛虎扑上恐惧的心魔不断的撕咬驱逐。玥兰低头看向怀中的孩子,那小家伙眨着眼睛冲她咧着嘴,一只小小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伸出了襁褓,抓着一根柳枝慢慢的摇着。
义军士兵收队离开,渐渐后院的火光散去,墙外的大队义军也散了一半,只是京城中的杀戮依旧在继续,撕裂的呼喊声也并未停止过,仅仅是不再那么此起彼伏了。
玥兰长吁了一口气,靠着柳树干在树枝上坐了下来,怀中的孩子似乎不愿意放开那根柳枝,将枝条拉着弯了下来,玥兰看着那条被拉弯的柳枝突然想到,自己坐的这根树枝不就是姐姐上吊的那根吗?柳树,姐姐,柳家。
相公柳青元曾跟他说过,这颗柳树是他出生那天老太爷亲自种下的,相公自小便在这后院与这柳树一同长大,对这棵柳树甚是喜爱。曾经自己刚嫁给相公没多久时,相公准她在后院习武,她就拿这柳树当木桩打过,相公看见后心疼了半天,指着这柳树说:“此树如我,娘子莫再打了。”当时自己还笑相公可不像柳下惠,然后又没多久,相公就被处死了,姐姐也吊死在这棵柳树上。
想到这,玥兰的眼眶又红了,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摸柳树的树干,很轻很轻的说:“姐姐,相公,”
柳枝摆动,并无回答。
玥兰停顿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又说:“幸亏有你们庇护,我才和孩子逃过一劫,可这四下城门已闭,天明后就再无处藏身,即便我能到趁着夜色逃到城门,可十丈高的城墙,我又如何越过。”
柳枝摆动,并无回答。
玥兰怔怔的看着眼前摆动的柳条轻轻的抚在婴儿的襁褓上,玥兰伸出手抓住柳条,仅在抓住的一刹那,玥兰的眼睛就一亮,犹如那让人绝望的黑暗中……
一盏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