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杰，你别急着走，把话说清楚。”我快步追上李杰，挡在他身前。
“你让开！”李杰低着头左右晃了一下，想绕过我，“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快让开。”说着，李杰猛然抬起头，抓住我的衣领，怒目而视后把我推开了。
路过的街坊纷纷向我们投来了异样的眼光。有几位相熟的街坊已准备要走上来劝解，我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李杰还在向自己的车走去。而我则努力地在想如何才能让他开口，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事情。
李杰钻进了车里，而我依然在原地，打算目送他离开。此时，围观的街坊都已纷纷散去，相熟的几位街坊上前询问叮嘱了一下后也相继离开，而李杰的车却还依旧停在胡同口，没有丝毫移动。盛夏的午时天气炎热，头顶的白云飘过去后，直射的强光更是让额头的汗水加快了流动的速度，几粒汗珠碰撞后凝结成一颗硕大的汗珠，滑过眼睑，落在睫毛上，似要直穿过去，扎进我的眼睛。不等它落下，我举起手背轻轻擦拭，将它从我的视线中抹去了。就在我将手背的汗水摔出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李杰的车还停在原地并不是因为他在等围观的人散去，只是自己左手断指才刚刚接上，还未康复，右臂却又被我……骨折，双手行动起来都不方便，当然就更没有办法开车了。但刚刚他情绪激动，甩开了我，上了车后才意识到自己无法开车，下车叫我帮忙又是件很丢面子的事情，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停在原地，生着闷气，听天由命。想到这里，我顿觉有了希望，于是转身从车里拿了两瓶饮料，锁了车门，向李杰的车走了过去。
走到李杰车旁，我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玻璃。“当当当。”没有回音。“当当当。”还是没有回音。透过车窗，我分明看到李杰正坐在驾驶座上怒目前方，强装作没看到也没听到我。但我俯下身来，对着车窗说：“李杰，我知道你手不太方便，开不了车，没关系，你说去哪，我开你的车送你过去，然后我再打车回来。”说完这些话，漆黑的车窗仍是紧闭。但我确信，此时李杰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坚持站在车旁也不离开。一分钟、两分钟……豆粒般大小的汗珠像一串珍珠一般一颗颗从我脸颊滑落，在地面变成一个个斑点后随即便开始消退。我不禁拧开了一瓶水，仰天喝了起来。就在这时，伴随着两下停顿，这黑漆漆的车窗不情愿地落下下来。
李杰侧目看向我，正在喝水的我则把手中的另外一瓶水递给了他。李杰接过瓶子后，车窗又上升了起来。看来他虽然口渴，却还想僵持下去。难道他还有别的方法？我正在心中琢磨，突然间，车门推开，李杰从里面起身走了出来。眼睛上多了副墨镜的他，用冷冰冰地语调，面无表情地对我说：“先去加油。”然后，转身后退一步，李杰坐进了后排，以手支额，望着窗外。我立刻停止了喝水，拧好瓶盖，俯身上了车。
距离加油站并不远，2分钟后，我们已经驶进了加油站。
“您好，加多少？”加油员迎上来问。
我借助后视镜向后望了望，端坐在后座的他却是无动于衷，没有回应。
“您好，加多少？”听到后面的喇叭声，加油员有些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我收回眼光，目光转向加油员说：“您好，加100。”同时从口袋里掏出钱，递了过去。一阵嗡嗡作响之后，加油机上的数字跳到了100。
“先生，您要票吗？”加油员来到车窗前问了一句。
我依然抬头看了看后视镜，觉得每此必要，所以对加油员说：“谢谢，不用了。”然后开动汽车，缓缓向出口驶去。
“现在……去哪里？”我双手扶方向盘，问了他一句。
坐在后排的李杰挪动了下身子，重新摆好了姿势，嘴唇微动，冷漠地说出三个字：“靠边停。”
省道旁边绿柳荫荫，但由于时至中午，却都一条条笔直的垂落下来，体会不到纤纸摆动的韵律与活力。驶出加油站后，我随即把车停在了两棵柳树之间。
“熄火。”坐在后排的李杰依旧冷冰冰地说道。
汽车发动机停止工作后，车厢里变得异常平静。我知道，李杰心中心事烦乱，用不了多久就是他要开口的时候了，所以我只是静静等待，刻意不弄出一丝声响。
时间在表针的走动声中有节奏的流逝。我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多钟，可李杰依旧保持着以手支额的姿势，斜望着窗外。也许是慵懒的柳树也觉得沉闷，一直微微晃动的柳叶竟突然间飞扬飘动了起来，紧跟着天色略微暗淡了下来，一股出现在远方的视野里。
“看样子，快下雨了。我们……你去哪里？”有些等不及的我扶着方向盘，也斜看着窗外，问了一句。也许是确实心焦，心不留神地跟了一句，“你再不说，我可就下车回家了。”
也许是被我一语激中，僵持不住的李杰终于开了口，说：“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和你争小蝶的。我昨天来，只是想告诉她，她妈和我爸的事。但没想到，她说的‘咱俩不合适’竟然是真的。”我知道他是在说我，但我并不接话，因为小蝶喜欢谁的决定权在小蝶。他对小蝶这么钟情，虽然小蝶嘴上矢口否认，但想到李杰在医院时小蝶的紧张和无微不至的照顾，要她回心转意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这样说不过是抱怨而已。
还未等我想透彻，李杰接着说：“方程，你一定是在想，我这么说一定是口是心非，对吗？”我仍然不答话，想知道他究竟会说些什么。“但如果我告诉你，小蝶的妈妈就是和我爸远走高飞的，你觉得我和小蝶之间还有可能吗？”
什么？！听到这里，我心中又惊又疑，禁不住转身看向李杰，叫了出来：“你说什么？”
李杰抖动身体，“哼！”的一声后摇了摇头。然后摆正姿势，端坐，目视前方。虽然他戴了墨镜，但透过镜片，我依然可以看到他目光中的愤恨与苦楚。李杰摆正姿势后并没有急于讲话，也许是他在思考应该用哪种口吻讲下去。见他不语，骤然紧张后的身体又骤然松懈了起来，扭转脖子，我整个人深深地瘫坐在了位置上。借助后视镜，我看到李杰把左腿放在了右腿上，翘起了二郎腿。远处阴云中忽明忽暗，看来一场疾风骤雨正在肆虐。
李杰抬起左手，欲把指头伸入墨镜后面，但由于食指绑着厚厚的绷带，整个眼镜差点掉了下来。但为了不让我看到他眼中神情，李杰又俯身下来，用座椅挡住了我的视线。很快，戴好了墨镜的李杰直起了身子，靠在了后再座椅上，嘴唇紧绷，咬了咬牙之后，接着说：“三天前，比现在时间晚些，大概是两三点钟的样子，我看到你送小蝶回家。当时，你的车并没有停在小蝶家门口，而是停在了你家门口。小蝶下车后，从你家房前，她家房后绕回了家。”
三天前……的确！我在心中默默想着。那天是小蝶第一次来养殖场玩，说是想体会一下赶鸭子的乐趣。中午，父亲借故走后，我和小蝶还一块儿寻着少年时的记忆一块吃了凉皮儿。那家凉皮店就在岳姨美容院的旁边的胡同里，然后……心头一惊，想到了那天在胡同口的拐角处，花枝招展的岳姨被一个人男子强抱的一幕。难道，他就是李杰的父亲。我心中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放松下来的身体又重新紧张了起来，集中了精神，认真细致地听李杰讲下去。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吗？因为我那天就把车停在小蝶家门口，等着小蝶。不瞒你说，之前小蝶和我在学校里关系非常好。他家的钢材生意和我家的出口生意都做的不错。有一次，我妈来学校找我时看到小蝶，对她也非常喜爱。”
听着李杰的讲述，我知道他心中仍是愤恨难平，而且有意迁怒于我。李杰好像也觉得事已至此，往事无需再提，于是话锋一转，接着说：“可是，没想到，才毕业不到一年，她家和我家生意接连出了意外，但我们彼此之间却谁都没有对谁讲，各自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不久，她突然告诉我，她们家要举家搬回老家。自己配不……我俩不合适，要和我分手。”我想，李杰本想说出那句“自己配不上我。”但想到自家情景，所以才立改了口。
李杰喉头起伏，稍停后接着说：“那天之后，小蝶果然不辞而别。打她电话、微信、QQ，她都不回，后来又都把我拉黑了。但事在人为，我们分手……”李杰立刻改口道：“好在，小蝶要和我分手的消息并没有在我们俩额朋友间传开，知道的人并不多。我在问了她几个好朋友之后，便知道了她家的住址。也就是在这时，我爸对我说，虽然家里生意不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和妈决定去一个县城开家美容院，比市里投资要小很多，竞争也小，虽然赚的少了些，但多年生意场上下来，也好和妈休息休息，享受一下生活。
我不明白李杰为何要将自己家里的事情参杂进来，听到他声音起伏越来越大，透过后视镜又看到他面部的肌肉有些抽动，他正在动情之处，所以没有打断他的江湖。
“爸对我讲这些话时并不是用的商量的语气，而像是用命令的口吻在向我通报这样一个结果。后来，我妈也向我证实了这些。而且告诉我，她和爸已经准备好了钱，签了转让合同后就得离开我去那个小县城了。”讲到这里，李杰咬牙切齿了起来，竟然猛地举起了正打着石膏、绑着绷带的右臂，看样子他是想要狠狠地砸下去。但动作还未做到一半，他又猛然收回了手臂的动作，左手放在右臂上，紧皱起了眉头，弓起了身体，几乎要摔倒在座椅上。
见他如此，我连忙转身问道：“没事吧？”
强忍着疼痛的李杰摇了摇头，缓缓地直立起了上半身，仰面靠在了座椅上，下颚上已渗出殷殷汗珠。李杰抬起左手，放在脸上，抚了一下后，接着说：“说实话，我那天见你送小蝶回来又恨又气，恨不得……”听到这里，我不由地接了一句：“恨不得我被迎面而来的大货车给撞死。”想到之前惊心动魄的命悬一线，我语气中充满了严厉。李杰听到后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依然戴着墨镜对我说：“对不起！”我生害怕他被我这么一打岔不再讲下去，所以缓和了语气说道：“没关系，都过去了。你接着说。”李杰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随后便又深深地沉了下去，说道：“我和小蝶的谈话越来越激烈，几乎已变成了争吵。我对她说我家的情况，但她说不管她的事。无论我怎么说，小蝶都是一副与我何干的表情。我说不过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不出话来。看到小蝶转身马上就要走进了门里，我一怒之下，从车厢里拿出了学雕塑的凿子，把手放在地上，威胁她说，若不回心转意，我就砍下自己一根指头。”李杰紧闭双眼，摇了摇头接着说：“没想到，小蝶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我……我恼的不行，觉得颜面扫地，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起刀落，凿子切断了我的左手食指。我咬住牙没有叫出来。”讲到这里，李杰长长的输了一口，接着说：“不管是还喜欢我，还是其他原因，小蝶转过了身来，然后陪我去了医院。”
虽然李杰口述着自己不幸的遭遇，但讲到小蝶终究还是陪他去了医院，也许是我心中妒忌的缘故，竟从他的语气中却透露出了一丝丝得意。于是我讥讽他道：“这不是挺好，你让小蝶为你回心转意了。”
被我这么一激，李杰登时变得愤怒起来，说：“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我爸和她妈……”李杰用力地摇了摇头，闭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我当时还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小蝶的妈妈。你还没送小蝶回来之前，守在小蝶家门口的我，看到有一辆本来要驶进胡同的车在胡同口突然停住了，停了一下，从车的驾驶座钻出一个女人，副驾驶座下来一个男人。两人在车前交汇时亲吻了一下。没错，那就是我爸，我想他此时应该没有看到我。之后，我看到他随后坐进了驾驶的位置。而那个女人则迎面朝我走了过来。可走到一半，那女人停住了脚步，因为我爸连按了两声喇叭。还没等她向回走去，喇叭声又响了起来。所以，那女人又走回坐进了副驾。倒车，那辆车跑掉了。”
听到李杰用心如死灰的语气想到这里，我也是大为吃惊，但仔细想来又觉得大有问题——李杰必然认识自己的父亲，但他怎么知道那个女人就是小蝶的母亲呢？我刚要开口问他，他却抢先说了下去。
“我想，他那时候一定看到了我，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我，所以才连按了几声喇叭，为的是躲开我。他成功了。如果我没有看到这些，也许我还会和你争下去。但是，我却偏偏看到了。要是我妈不那么急于我让去看看她刚刚买下的美容院，没看到美容院的墙上挂着小蝶和她妈妈的照片，我……”
李杰喘着大口粗气，胸口急剧起伏。我也觉得车厢里太过压抑，于是开了车门，走了出来透气。视野中的阴云面积开越来越大，隐隐的雷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暖风猛烈的吹过脸庞，吹得路旁的柳条如潮水般汹涌起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