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暖起来了，不知不觉间，矮墙上的橘红色蔷薇已经满是灿然了。
门铃的声音有些空荡，温尔不在。
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推开千缘阁的门，温尔扬起头，在清脆的铃声里，笑着说一声：“来了。”
但是今天，门铃的回声都消散了，也没有任何声音。
窗台上的两个花瓶儿里，还是昨日的花儿，花瓣的边缘略带一丝憔悴。
他还没来过。
我走上二楼，才恍然记起，悉公昨天提起，这两天他要出趟远门，所以，房间是空的。
于是，我只好去敲觉的门。过了好久，门才开启了一道缝隙，觉挂着一对黑眼圈，声音比平常低了八度：“很……吵……”
我连忙抢白说：“温尔，温尔去哪儿了？”
“嘭”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唉，这个觉啊，每当画入境界时，真的是火上房都不会理睬的。
不过，我也才发现，除了这个千缘阁，我竟再无处寻找他们。不知道其他的地点，也不知道其他的联络人。
这样一想，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没了底，有些空落落的。
整个上午我都竖着耳朵，可是楼下的门铃迟迟未响。
我直接下楼来，一楼的装饰品很多，五花八门，简直是个历史展览馆，但这些，都不曾与温尔有太多联系。
“咣——咣当当——”
我猛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了及雨。
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间。
“你在等谁吗？”及雨看了我一眼。
我的失望好像太明显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不是百无聊赖，我竟然，在等待温尔。
“你有没有看到……呃？”及雨不是自己来的，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女人。
“嗯……你好。”她的声音很好听。
来客是及雨的老师，名字是赵婕竹。赵婕竹的相貌并不出众，普通的眉眼，圆润的脸庞，但看得出她很有气质，是一种内在的智慧与善意，在不经意间流露而出的气质，大约是个平凡又安静地生活着的人吧。
我的观察力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好像有些时候，能在一瞬之间看到些画面的影子，我觉得这更像是我的主观猜测，比如我见到了赵婕竹，脑海中就想象出了一副她工作和生活的画面。
“温尔呢？”及雨看向空荡荡的吧台。
“我一整天都没见他，刚刚，还想问你呢。”我说。
及雨单手托起下巴，思索着：“奇怪，我从未见过他不在千缘阁。”
“他住在哪里？我去他家看看吧。”我连忙说。
及雨摇头：“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赵婕竹问：“请问，你们在说谁？”
及雨仰起脸，瞬间完全变成小孩子的纯真表情：“是在这里工作的大哥哥，他懂得可多了。”
赵婕竹温柔地笑笑：“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呀。”
“我可以转达吗？您的事情……”不知是不是与温尔待久了，我似乎也更能看懂细微的表情了。这位赵老师心里，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赵婕竹抱歉地笑笑，从手提包里取出一颗深褐色的东西。
上端圆圆的，汇成一个尖儿，底下是四方的，周围一侧有并不锐利的棱角，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么像，像，像一颗……
“这不是栗子吗？”我问。
赵婕竹摇头：“我先生对坚果过敏，家里从不会买这些，最近也没有客人来过，虽然奇怪，但我也只是丢掉了，并没有多想。但是不知怎么，这个东西接连几天出现在同一个位置，就像自己跑回来了似的……我家里有宝宝，所以，就算是我胡思乱想……”
“宝宝？”
赵婕竹的脸颊蒙起一层薄薄的羞涩红晕：“是的……”
我仔细瞅了瞅，看到这颗“栗子”的顶端，就像一根纤维一样，伸出一小截来，尾巴分成无根小叉，就像是小爪子。
好像，是不太一样。
“那是栗目。”温尔的声音。
这一次，三声铃的铃声似乎格外长，也特别好听。
“你终于来了。”我长舒了一口气。
温尔礼貌地朝赵婕竹点了点头，作为打招呼。
其实，像温尔、及雨他们这样的存在，绝大部分都是弱小而卑微的，他们的思维简单，行踪低调，如同风里的一片绿叶，海岸的一粒沙，他们隐藏在芸芸众生里，来和去，都没有遗留丝毫痕迹，简单朴素的生命轨迹里，也并无那么多惊涛骇浪的故事。
这和人类是一样的。
他是栗目。
栗目不是他的名字，他们这一个群族，都叫栗目，他们中也可能会拥有自己名字的存在吧，但是也不会有别人知道，因为他们没有嘴巴，自然也不能说话。
栗目长得真的就像一枚栗子，头顶着一只纤细的爪子，他的身上长着一只圆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栗目拥有一对透明的翅膀，比蜻蜓的翅膀小很多，栗目的重量很轻，所以他能够很轻松地乘风飞行。
有传言说他们诞生于尘埃，但从未有人或者妖，亲眼见过。
栗目没有自己的人生，他们逍遥自在于天地，随遇而安。
不过，他们对人类的窗，格外在意。
他们相信，每一扇窗子的后面，都有一个说不完的故事。
窗子里的是什么？有的人把它视作家，有的人把它视作暂时歇脚的地方，有的人则认为这是财富和投资。新婚燕尔，老来所依，逃避与藏匿，守护与坚持。
对于他们来说，人类是特别的存在，他们每每路过人家的窗口，都会忍不住窥探一角。大概是因此，他们才会拥有那么大的眼睛吧。
没有恶意，他们只是好奇而已。
他们的生命十分短暂，也没有自己的目的地，所以，会格外留意旅途的风景。
不过，栗目的胆子极小，他们拜访人家时，只会走窗，是不敢走门的奇怪性格。
传言里，当栗目喜欢上一个家时，他就会化作一颗种子，等着那家人赠给他们一捧土，从此，他会变成一株普通的植物，生命的轨迹就此改变。
但是，当人家没有给他一个居所时，栗目也不会强求，他会默默告别这里，踏上新的旅途。
赵婕竹家的这个栗目，大概真的是特别的存在。
这个栗目的思维很简单，心意单纯，虽然大多数栗目会忍不住靠近喜欢的人家，但是他似乎特别的执拗，要和喜欢的这家人待在一起。
赵婕竹家新生的宝宝，粉嫩可爱。当栗目无意间看到，宝宝对着窗外的花，伸着白藕般的小胳膊，欢喜地咿咿吖吖，那时起，栗目心里，某些东西已经微妙地发生变化了。
栗目舍不得走了吧。
即便再三被丢去，他还是要回来。
栗目没有沮丧，也没有生气，每次被丢出去，他都睁开眼睛，抖擞精神，重振旗鼓，回到那个家。
每一次，他都兴致昂扬，甚至有那么点儿乐此不疲。
栗目的心意总是饱满着，总是兴高采烈地期盼着、相信着。
作为没有性格的栗目一族，他真的很不同。
不过，不知不觉间，他的时间已经溜走大半了。所以，这一次，赵婕竹把他带出了这么远的地方，他都不知道。
真是个叫人好气又好笑的家伙呀。
赵婕竹听完温尔的叙述，有些愣愣的，她的手指小心地触摸在栗目的壳上，神情有些难过。
“他那么喜欢我的家吗？”
温尔笑：“栗目已经不会苏醒了，如果你真的介意，我会把它留在我这里。”
赵婕竹轻轻地摇头：“如果我知道，当初就不会把这个小傻瓜丢出去了。”
“栗目会长成什么样的植物？”我问。
温尔笑：“每一个栗目都不一样，这就难说了。”
赵婕竹带走了栗目，她说，家里已经有一个宝宝了，如果再添一个，也不麻烦，而且，这颗种子如果能陪伴她的宝宝，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栗目是能带来幸运的存在，温尔这样说。
因为他们太傻了，所以上天多赠与了一点天赋，让他们可以活得好一些，也让能接受栗目的存在，多一些。
赵婕竹的背影已经消失了，温尔还望着千缘阁的门扇。
“刚刚走的时候，那只栗目好像笑了一下。”温尔说。
我反对：“他都没有嘴巴，怎么笑？”
及雨道：“笑的方式有很多，甚至可以说，能让别人感觉到喜悦，就是笑。”
“对了，这一天你去哪里了？”看着温尔平静的样子，我有些恼火。
温尔一怔。
“楼上的水管爆了，我修理房顶来着。”这厮一脸无辜。
“我等了你一整天啊。”我说，“如果有事，好歹也提前说一声吧。”
“哈，抱歉，我都已经忘了，这个习惯。”温尔说。
及雨点头：“我们不太看重交集，也很少注意时间的流动。”
一切随缘，来去自如。
这是他们的习惯。
没有羁绊和束缚，彼此都是自由的。
就像觉一样，毫不在意。虽然他似乎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我趴在桌子上，皱眉：“可是我心里会没底啊！”
及雨不明白，悄悄上楼去了。
“你不去工作吗？”温尔看我。
我心里别扭极了。
难道我们的相遇，相识，都那么脆弱吗？
温尔戳着我的头发。
“做什么？”
“别生气了，我们不在意，从某种角度上理解，也是因为信任。”温尔轻声说，“说是信任，其实就是，对现状的保持有信心，相信彼此，不会改变，所以不在意时间，就像你常年有饭吃，就不会担心没有粮食。”
然后，温尔递给我一张便签纸：“如果找不到我，就去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