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增寿走了，赵笃走了，徐镖头也走了，刚刚还热闹的篝火旁就剩下吕长歌一个人了。
吕长歌今年四十出头，在北方武林也算是打拼多年小有名气。
他没有什么过硬的背景混到今天也算是不容易。
江湖儿女终究离不开柴米油盐，吕长歌是个懒散惯了的性子，不愿意加入帮派制种受约束，但是也没资格成为只拿钱不做事的供奉。
所以偶尔接个镖之类混口饭吃。
吕长歌没有去睡觉，而是盘着着闭目养神，陪伴他多年的剑随意的横在膝前。
他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小心谨慎的人，永远活到最后。
沙、沙、沙
简陋营地响起了拖动草地的声音。
吕长歌睁开了眼，知道那个倔强少年过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包好的肉，顺势丢给那个少年。
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瘸着条腿慢慢的走到篝火旁，他的身体很单薄，有种大病刚愈的弱不禁风。
他的面容很清秀，如果不是脸上的那个刀痕，也算是个翩翩少年。
他的自己的衣服早已在那场厮杀中破烂，此时换上的是镖局的衣服，唯一特殊的是他手上拿着个乌黑的铁钎。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吕长歌的肉。
顺势将铁钎杵在一旁，就毫不客气坐了下来慢慢的吃。
他吃肉的时候动作很缓慢，但是显得特别认真，仿佛吕长歌丢给他的风干牛肉是世间最美味的龙肝凤髓。
看着眼前这个有趣的少年，吕长歌笑了笑，说道，
“我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闯荡草原，但是也没有像你这样混的这么惨。”
“我五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少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孤傲高冷，面对吕长歌这位救命恩人，他咽了下嘴里的牛肉，轻声回答。
事实在，十天来他和吕长歌也多次交流过。
当然，他也只局限于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和吕长歌交流，大多数的时候就是躺在马车上，躺在货物堆里。
少年说完又撕了条牛肉塞到了嘴里。
“哈哈，年轻人总是喜欢说大话，我以前也是这样的，总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结果呢？到最后发现这天下，厉害的人物太多，什么也不是。”
吕长歌说完，在心里默数着，
十七、
十八、
十九、
二十、
当他数完二十的时候，少年咽下了嘴里的牛肉。
“我没有说大话。”
少年浑了吕长歌一眼，然后又撕了条牛肉塞到嘴里。
“你一个小孩子，没事找那些马匪干嘛？马匪不找你麻烦就好了，你真是嫌命长啊~现在好了，腿被砸瘸了，没有个年吧算是恢复不过来了，行动不便在草原上可是致命的，要不跟我混吧，我做完这一镖就会回到中原休息一段时间，中原风水好，对你的伤有好处，当然~！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你这小子的破烂样，真没什么东西好骗的，浑身上下也就那个铁钎值点钱，不过这年头，除了你这穷疯了的小子，谁拿铁钎当武器。”
漫漫长夜，吕长歌的心思不宁，没有什么睡意，干脆就和少年聊起天来。
十八、
十九、
二十......
当他在心里默数完二十的时候，少年咽下了嘴里的牛肉，吕长歌记得他在说话的过程中，少年总共撕了三条牛肉。
甚至有那一瞬间，吕长歌有一阵恍惚，难道自己的牛肉真是龙肝凤髓，不然少年怎么吃的那么仔细，那么津津有味。
吕长歌的牛肉确实不是龙肝凤髓，那只是块最普通不过的肉。那么....
“传说胭山马匪的手里有本书，我想要那本书，他们不给，我只能抢了。”
少年说的很简单，逻辑也很清楚，他们有书我想要，他们不给我就抢。
果然是在草原长大的孩子。
“什么书？”
吕长歌一下子来了兴趣，武林秘籍从来都是江湖中人的挚爱，但是问完这个问题后吕长歌就后悔了，草原说大不大说说小不小，真有什么秘籍现实的话恐怕早就人尽皆知了，那轮得到这小子来抢。
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估计不知道把什么破书当成宝贝了。
“《雪山气海基本理论》”
少年咽了牛肉，很自然的说道。
“噗.....”
吕长歌一口水没喝下去直接喷了出来。很显然，他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尾。
吕长歌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仿佛想看个白痴一样。
他见过少年和胭山马匪厮杀的画面，知道少年没有接受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但是少年一身从战斗中练成的武艺让吕长歌还是很欣赏的。
吕长歌猜到能让少年如此拼命的东西，一定很重要，但是没想到是这么的重要。
嗯。
却是很重要。
《雪山气海基本理论》号称门派子弟启蒙四大读物，你说它重不重要，它几乎是所有的江湖子弟入门前都必读的四本书之一。
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本书早已烂大街，十文一本估计都没几个人要。
吕长歌这才明白，少年在杀了几个马匪后，马匪还这么爽快的把人交个他，完全不符合马匪锱铢必较的性格，这也不是给他面子。
而是为了本启蒙读书杀人，连马匪都觉得丢人。
看着眼前这个吃的异常认真的少年，吕长歌忽然觉得心酸。
为了一本启蒙读物就跟人拼命的人，是多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然而，不是他不珍惜，是他只有拼命才能获得本十文钱一本的书。
他的命只值十文钱，不，连十文钱都不值。
因为他拼了命，却没有得到书。
少年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并不是没有吃过牛肉，而是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很辛苦，珍惜能够获得的所有食物。
他每条牛肉都嚼二十下，这是不愿意暴食暴饮，以避免身体出现问题，连最简单的普通的胃疼，都不愿意它来影响自己的发挥。
“能在草原上活这么久，应该不至于没有吃过牛肉吧，你这么认真的吃，我很有压力的，跟我走吧，牛肉随便吃，《雪山气海基础知识》我是没有的，但是我有本《剑术与步法的印证关系》，虽然不是什么让人趋之若鹜的秘籍，但是对你而言，还是挺不错的。”
吕长歌半调侃半认真的说，他甚至觉得自己像个中年老男人，一步一步的诱惑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丫头乖~到叔叔这里来，叔叔有甘蔗让你吃。
“我吃过牛肉，我连狼肉都吃过，我认真吃，是为了尽最大可能的消化牛肉的热量，你的牛肉只是简单的烤干的，如果不充分咀嚼的话，这样对身体不好，不利于消化，下次记得放盐，这样会最大可能的补充你身体的盐分，还可以补充卡路里。要知道，在草原这个鬼位子，任何的小心翼翼都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尊重
。”
少年的饭量很小，吃了大半就没有吃了。
他将本来就不多的牛肉往怀里一塞，认真地对吕长歌说。
“我不要《剑术与步法的印证关系》，那个太深奥的了，我不会修行看不懂，《雪山气海的基本知识》就够了。”
吕长歌没有听懂少年说的什么盐分、卡路里是什么意思，但是对那句，在草原这个鬼位子，任何的小心翼翼都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尊重还是很欣赏的。
这也是他的行走江湖知道，英雄所见略同，他满意的点点头。
接着，少年那句我不会修行，再次让吕长歌瞪大了眼睛。
我不会修行。
这句话比我要看《雪山气海的基本知识》更让吕长歌吃惊。
雪山气海是习武之人的垫石之基，要知道所有的真气、杀意都是由雪山气海发挥出来的，人体是有限，但是雪山气海是无穷，你要想在武道上有所进步，就必须有雪山气海，这是整个江湖武林的共识。
我不会修行。
少年说的很平静，仿佛就像说“我不会修行，但是我可以学”一样简单。
就像“我没有你有，你不给我我抢”一样的简单明了。
但是吕长歌知道，到了少年这个年纪，如果没有雪山气海的话，基本上就告别的江湖岁月了。
四大启蒙读物的另一层意思就是你在启蒙时都没有学会，你的一辈子基本就放弃了。
“其实吧，没有也不要紧，你看极北之地的荒人，他们也没有雪山气海，还不是照样....”
说着说着吕长歌就没声了，是的，极北之地的荒人没有雪山气海，但是他们强横的肉体不需要雪山气海，而少年那瘦弱的小身板.....
极北之地的荒人没有雪山气海，是因为他们不需要，但是就连与荒人血脉及其相近的草原人，他们也是需要的。
肉体总有限，气海却无穷，无穷就意味着无敌。
吕长歌没有再吃惊，而是坐在那里，轻轻的背诵着，他记忆里的《雪山气海基础知识》，
毕竟那是三十年的事情了，吕长歌记得不多，只是慢回忆慢诉说样地。
少年躺在那里，看着满天的星星，好像在听好像没听。
.......
赵笃沿着马车围成的小营地懒散的行走着。
他顺便敲醒了两个正在掺瞌睡的年轻人，对于这些第一次进入草原的福威镖局年轻一代，这位成名多年的草里蛟，十分的看不惯。
就这意识，就敢来草原闯？真把危险重重的草原当做自家的后花园了，赵笃打了个哈欠，十几天的草原奔波，哪怕三品下境的他，也有些吃不消。
赵笃心里很烦，姓吕的救了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虽然看起来这小子人畜无害的。
姓吴的抢了个娘们，虽然这娘们看起来人畜无害的。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夜已深，风亦凉，赵笃忽然心神一动，蹙着眉头望着草原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呜鸣声里的细节，风吹过荒草，伴随着沙沙的草声。
在草原待了数十年的赵笃汗毛四起，忽然大声吼道，
“敌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