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我从阵阵撕裂的疼痛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四旁虎视眈眈的狼群已换做温暖的锦被紧裹着我。
记不清那日我只身在狼群之中支撑多久,只记得我轰然倒下那一瞬,远处一个英毅身影伴着月华策马而来,像极了非予。
动一动,身上的撕咬伤口火辣辣的疼。
醒来看向榻前面色如缟的师傅,只觉他在这短短一夜里白了头。
他目光苍老看向榻上的我,终无可奈何一声叹息,他将重新粘好的双鱼佩放在我枕边,又似愧疚告诉我说,关于我与非予他再不阻拦。
我苦笑。
这是怜悯还是内疚?
终究我没有接受师傅的好意,只以一句累了终结两人所有交谈。
后来伺候我的小丫头茗儿告诉我,师傅之所以不愿答应,是因为他知道情会让人忘记所有的痛。
直至那时,我才明白,那时候师傅已与曾归附旧部几个部落取得联系,复国在即,他生怕我会因一时儿女情长忘了我的恨。
我羞愧于自己的任性妄为,并在父皇母后的牌位前向师傅立誓。
若非复国,绝不言情。
我这一番言辞,让师傅震惊异常,他怔怔望向我的神色,却抑不住一句慨叹:先帝的女儿当真不让须眉......
而对于非予,我隐隐有些愧疚。这一誓出口,怕不知他又要等上我多少年。
因着我的重伤,师傅内疚至极,不仅免除了连日练功,连多年不准见的奶娘,也被他开恩召回照顾我。
为了实现答应师傅的诺,我开始没日没夜的研习,兵法,谋略,武功,还有------抚琴。
师傅不让我学任何女儿家的东西,却惟独亲自找了塞外闻名的琴师授我琴艺。
我想,这都因我的母后。
我的母后是倾动世间的一代佳人,当年便是在淇水畔以精绝一时的琴艺与我父皇一见钟情。
然而这只是我当年浅显所见。
直到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知道,当年父皇与母后一见倾心时,他亦在场。
或许那一刹那沉眸的情动并不逊于父皇。
不过都过去了,长掩黄土之下的父皇母后再不会计较当年的情愫莫名。
为这一场惊心动魄,师傅总觉得愧对我,日日派人送来疗伤的药,只盼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会在我身上留下半点儿痕迹。
不过,事与愿违。
纵师傅以千金为代价治好了我所有的伤,可手臂上还是落下碗口大的疤,淡淡红色印在皮肤上,像是擦不去的血。
偶尔看着这个的疤,我常会想那个模糊的身影。
能在群狼之中救下昏迷的我,除了非予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茗儿见过那个人。
那天师傅找我的人马在赶到谛听湖畔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他。
茗儿说,那是与非予完全不同的气质,冷冽,坚毅,一双黑眸炯炯带着寒光,摄人心魄。
那一天他紧紧抱着已陷入昏迷中的我,一身墨色衣裳沾满狼血,身后十几头狼已被尽数斩杀!
师傅亦是战场上滚过几多来回之人,那样的凌冽之气却仍是他不曾见过。
我的父皇为君当政一十二年,盛世将他变得沉稳而亲厚,师傅说那是“仁”是繁盛年华里的为君之道。
而那个人却不同,他的眼里是杀伐,是血腥,是让人沁至心底的寒,举手投足见皆带出气度皆让人心惊,那是乱世中的王者之气!
他亦是那么孤傲,甚至在救下我后,连名字也未曾留下便消失在了苍茫天地之间。
我不喜欢师傅的话,非予都未曾得到过这么多的称赞,一个无名小卒凭什么得到可以单凭救下我这一件事,就得以让师傅对他赞之叹之。
没有亲眼见过那个人,我所有的记忆便只停在了茗儿师傅以及众人神魔化的形容中。
我却不相信,这世间能有什么人及的上我的非予。
我从秦川会到塞北后的两个月,非予派人送来密信:江湖势力方面已在他不竭努力下也有了进展,而师傅安插在旧部中的线人也传来喜报。曾受恩于父皇的戎狄部落首领索达已默许,只要我举旗行兵,必为我复楚前赴后继。
一时间复国大业在即,可面对师傅耗尽心力做下这一切,我却犹豫了。
那天我眼神复杂看向师傅问他:何为为君之道。
我攻城略地让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又是否称得上仁。
他怔住,亦眼神复杂看我,半晌说不出话。
那是父皇亲手所铸的锦瑟年华,即便江山易主也不曾让他的黎明百姓沾染半点鲜血,而现在,我却要亲手摧毁这个华城。
这不是我想要的,亦不是九泉之下父皇想要看见的。早逝的父皇什么都不曾留下,却惟独给了我一颗仁心。
而我势必以这颗仁心将失去的江山天下赢回来,关于父皇母后相携半生的云陵帝都,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以鲜血染指。
我终于向他打了一个赌:三年,若三年内我能兵不血刃在云陵城中站稳脚跟,他便答应我以我的方式让慕容家的江山,重回慕容氏之手。
青烟岁月悠悠过,转眼又三年。
倚立窗前,阵阵微风吹进房中,穿透我的衣裳带着些许凉意,抬头一轮明月高悬星天,带着神秘,兀自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