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我又回来了”,胡蝶看着杨柳旁的石亭,眼中带着几分眷恋,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离别之时,杨柳依旧笑春风,而早已物是人非,皇上看着胡蝶出宫以来露出的第一抹笑容,心中一阵欣慰,若是重回故地能让她欢喜,那自己一早就该这般做,两人已然错过了千万。
皇上平静的躺在胡蝶怀中,柔声说道:“这三个月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了,让庄姑娘先走还是好的,再也没有什么能打扰我们了”,胡蝶勾唇一笑,讽刺的说道:“万岁爷对蝶儿好,蝶儿自然要知恩图报”,皇上轻轻把玩着胡蝶玉指:“你要好好活下去,朕会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好好的”,不过几句话,皇上意识渐渐不清楚,却还是勉强说道:“朕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本是林中自在蝴蝶,却为了朕折了翅膀,进了皇宫”。
胡蝶望了望车外随风而动的杨柳,语带哽咽:“你确实对不起我,二十年前,你灭我宁家满门,没曾想到还有一粒沧海遗珠,我是来报杀父之仇的”皇上脸色一变:“蝶儿你在说些什么?”,胡蝶眼中闪过仇恨:“万岁爷杀人无数,都忘了二十年前的皇商宁家因为贡酒出了差错,满门抄斩,那年我成了孤儿,我宁思思成了孤儿”,胡蝶紧紧抓着皇上衣领:“你中毒了,醉红颜,透骨香,血樱花,命不久矣是因为中毒”,放开衣领,皇上向后倒去,胡蝶继续说道:“臣妾身上的香味好闻吗?您还不知道吧?那是透骨香,有毒的”。
皇上挣扎着坐起来,轻轻抚上胡蝶苍白的脸颊:“想不到你会在此时此刻对着朕说这般事情,朕命不久矣,你就不能待朕仁慈些?”,胡蝶“嗤”的冷笑一声:“万岁爷想让臣妾待你仁慈些,那您又是如何对待臣妾家人的,臣妾惨遭灭族之祸,宁氏一族仅留下两个柔弱女子,万岁爷不曾想到吧?庄姑娘是我嫡亲的妹妹,也是来向万岁爷索命的”。
皇上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胡蝶,庄晓梦?庄生晓梦迷蝴蝶,锦瑟,是锦瑟,当年钦天监正史姜易曾留言,祸起后宫,占扑出一字,锦。原来是你们,你们是来毁我轩辕一族的江山的”,胡蝶缓缓说道:“皇上自以为安排好了一切,睿王爷念手足之情,定会好好辅佐八皇子,却不曾料到那孩子是韵昭仪与侍卫私通生下,根本不是你的孩子”,皇上眼中闪过失望,缓缓说道:“蝶儿,你真的这般恨朕吗?恨得要毁了轩辕一族的江山,让朕在九泉之下亦再无颜面见先皇”。
胡蝶眸中带泪,说出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的扎在皇上内心深处:“你害我家人,使我年少流离失所,你试过在青楼妓馆被人羞辱的日子吗?你试过为了一口饭不得不强颜欢笑的日子吗?你试过为了活下去而在男人身下婉转承欢的日子吗?那些日子就像一个噩梦,永远都不曾醒来的噩梦”。
堂堂七尺男儿,此时忍不住落泪,用尽力气握着胡蝶的手说道:“蝶儿,朕想要补偿你,你……”,胡蝶眼角滑下晶莹的泪珠,嘴角的那抹讥讽深深刺痛的皇上的心,说出的话更是无情:“万岁爷拿什么补偿我?难道你死了,我家人就都能回来吗?难道你死了,就能抹去我的曾经的种种?”。
胡蝶喃喃自语:“每次我被皇后与嫣贵妃羞辱,说我是青楼妓子,没有人知道我心中有多痛,我曾经也是高门贵女,曾经也有人疼爱,可是都是因为你,家破人亡,不得不流落青楼,你以为我想的吗?我也想干干净净的活着,可是就是因为你,我活得像池底的淤泥般肮脏不堪”。
皇上挣扎着抱着胡蝶,粗糙的手指拂过银色的发丝,心中更是悲痛:“朕知道你难过,朕知道你吃苦了,朕知道这一切都是朕一手造成的,你就该恨朕,可是朕就要死了,你就不能安安心心陪朕最后一程吗?”,胡蝶拉着皇上的手摸上自己银白的发丝:“万岁爷,我也要死了,这头发就是毒发的症状,可是我恨你,但愿你我黄泉路上,忘忧河旁,三生石前,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皇上从怀中摸出一个檀木盒子,轻轻放在胡蝶手中:“透骨香并非无药可解,当年宁家的雪灵酿就是最好的解药,内务府还剩下最后一坛,朕藏在江南宁府之中,伴着这盒中的天山雪莲一起服下,自然能解了这透骨香的奇毒”,皇上掰开胡蝶的手,把檀木盒放在胡蝶手中,轻轻抚摸胡蝶掌心的一道伤痕,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双鱼玉佩,柔声说道:“这玉佩是你的,朕派人从江南寻回来,与你掌心伤口一模一样,你娘亲的遗物,不要再弄丢了”。
白皙剔透的白玉双鱼玉佩从中间一分为二,断口处被能工巧匠以金丝线精心修补,多年前丢弃在雨中的玉佩此时竟又回到胡蝶手中,往事浮现在眼前,泪水模糊了佳人视线,胡蝶低声问道:“万岁爷什么时候知道的?”,皇上眼中带着留恋:“就在离开皇宫之前,朕派去的暗卫查明了一切,当朕知道你的身世就猜测到了你是带着仇恨而来,若是从前朕定然将你千刀万剐,可是如今朕选择原谅你”,胡蝶笑得惨淡:“万岁爷莫不是想保住性命才如此说的吧?可是太迟了,透骨香已然入了骨髓,化作精血,侵蚀你的五脏六腑,你以为天山雪莲能解毒,我告诉你,史上绝无一种药能救你性命”。
皇上摇摇头:“你以为朕还在乎自己的性命,朕想救的是你,你中毒没有朕深,天山雪莲的药力足够了,朕想要在临死前听见你亲口说,你不怪朕,你愿意原谅朕,可以吗?”,胡蝶泣不成声,却依旧不答应,皇上轻轻拭去胡蝶眼角的泪水,问道:“蝶儿,你喜欢过朕吗?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枉朕这一生”,胡蝶本以为皇上只是贪图美色,却不料当真有人情深至此,若是断然拒绝,定能给杀父仇人最致命的一击,而此时胡蝶却无法说出口。
皇上靠在胡蝶玉肩上,带着疲惫的声音说道:“蝶儿,朕累了,想要休息,你能陪朕吗?”,胡蝶别开脸始终无法面对这个害了自己一生男子,绝情的说道:“有些事情,永远都无法挽回”,皇上倾尽一生始终无法得到胡蝶的谅解,拔下胡蝶银丝间的金簪,狠狠插进自己胸口,鲜血顿时氤氲而开,像极了当年宁父死去的模样,胡蝶颤抖的手抚上流血不止的伤口:“万岁爷,您这是……是?”。
胡蝶忽而打开了檀木盒子,毫不犹豫的把天山雪莲制成的药丸送入皇上唇间,却只是保得一息尚存,皇上忽的笑了,带着从未有过的满足与释怀,还有挥之不散的浓浓眷恋之情。皇上握着胡蝶的手狠狠把金簪往胸口刺入,血像喷涌而出的泉水染红了锦衣,胡蝶颤抖着手把金簪丢下,却听见皇上说道:“蝶儿,恨一个人是痛苦的,恨一个深爱的人更是痛彻心扉,就让你所有的恨在今天了结,好好活着,自此天高任鸟飞,你自由了”。
雨忽而落了下来,细细密密,连绵不绝,一如当年京城销魂居前的相遇。胡蝶晶莹剔透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佛莲执起胡蝶的手:“姐姐,冤冤相报何时了,人都死了,你收手吧!”,胡蝶忽而笑了,放开那个她恨了一生,却又偏偏爱了一世的男子的手:“你我永不相欠,永不想念,永不相见。”
细雨朦胧,一如当年宁府化作修罗地狱的那一晚,独不见金桂飘香,原是院前桂花树尚未到时辰开花,枯老的树枝已然不复当年繁茂,尚未有淡黄点缀翠绿,亦不闻梦中桂枝香,物是人非,连桂花树都不似桂花树,但胡蝶还是当年的胡蝶吗?
胡蝶撑着最后一口气,扶着佛莲的手站起来:“般若寺在哪儿?姐姐想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