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里,林子里的一片翠竹愈发的苍绿如滴,夏风将竹子的清香捎带着混合在院子里那些茉莉花的芬芳里,临窗无限清幽。清香绕枕,每每总令人贪恋在梦中不肯醒来。
菱歌今夏十分贪睡,夏昼苦长,她每常睡到日上三竿,心姨总在送饭时笑她躲懒,却也叮嘱她暑气过盛不要常出门走动。唯有六月初八这一日她起了个大早,吃过一碗清粥便往镇南一个小庙宇里放堂去了。原来这一日是段连祺的生辰,去年这时候他恰巧去了奉阳,菱歌又趁着他不在搬出了帅府,因而并没有一同庆贺过,今年他们虽然已经结为夫妇,却又是天各一边。相思之情满溢,唯有化作这遥远乡野庙宇里的一点善心,期盼着能为他积上一些福报。
出门时天色尚早,看不出是阴是晴,待到回家的路上却无由来的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钱币大小的雨滴打在泥土路上,菱歌的一对素缎鞋子瞬间被溅上了点点污渍,暑气蒸腾而上,熏得人头晕目眩,她一路小跑着回家,浑身被雨水打透,只觉得整个人已经中了署,晕眩得直想作呕,到了家里也顾不得吃午饭,忙换了一身干衣服便上楼歇息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沉,梦中她独自一人走到了落云山下,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满山的石头纷纷滚落,直往她砸了过来。她猛然从床上坐起,额头上香汗涔涔,惊觉是梦一场,才抬手拍了拍自己狂乱跳动的心房。滂沱的大雨仿佛将这栋竹屋子罩在一个巨大的瀑布底下,屋子里黑压压的,轰隆隆的闷雷一阵阵袭来,山风仿佛一只无形大手拍打着窗户,吵得人心绪烦乱。菱歌原本还睡意未醒,恍惚间却想起了院子里的那些茉莉花,这样大的雨,怕是要风吹落叶雨打残花了,忙趿着一双拖鞋便下楼去了。
山风夹带着大雨袭来,打在脸上仿佛细密的鞭子抽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菱歌也顾不得打伞,手忙脚乱的将一盆盆茉莉花往屋子里搬,那盆子里的泥土吸了水格外沉重,菱歌才搬了两盆已觉得浑身酸痛不已,身上的衣服更是湿了个透彻,眼瞧着还有十多盆花没有搬完,不禁皱紧了一对长眉,可看着满地被打落的花叶,终究是不忍心置他们于不顾,只得强作精神再去搬下一盆,可无论如何施力,那盆花就是抱不起来,她正束手无策,忽然一个身影从篱笆外头翻身到了院子里来,菱歌定睛一看,竟是多日不见的林文津。心中惊喜,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他推着进了屋子,只听得他的声音在风雨中格外坚定与温暖,“夫人快进去,当心别着凉了,这里交给我吧,我一定把花都搬进来。”
一碗清汤热气袅袅,汤中的茉莉花洁白无瑕,仿佛盛放在水面上一样。菱歌从厨房里出来,被热汤熏出红晕的皮肤上仿佛也腾起了缕缕的轻烟,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膀一侧,青丝如瀑落玉簪,眉眼似古画落墨。见着林文津换了段连祺的衣服出来,先是一惊,继而嫣然一笑道,“难为你替我搬了这么多花,快过来喝碗茉莉汤,免得受了风寒。”林文津道着谢便走到圆桌旁和她一起坐下,喝了一大口热汤,花香绕鼻,清汤甘美,忍不住赞叹道,“原来茉莉花煮汤这么好喝。”菱歌笑道,“你送的这些茉莉比南溏的那些品种要好些,花期更长,香气更盛,我有时候没有胃口便拿来煮汤喝,倒是十分可口。”
说着话自己也端起一碗汤来喝,林文津却皱着眉关切道,“我方才听姨妈说夫人近来吃得很少,又总是倦倦的,可是身体欠佳?”菱歌清浅的笑笑,只说道,“我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终日在这里无聊,人就爱犯懒,又没有做什么活计,自然也就不知道饿罢了。”林文津略略点头,菱歌瞧他喝完了一碗汤,又给他上了一盅茶,这才问道,“你突然回来,是不是连祺出了什么事情?他自走后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在这里也只能空担心。”林文津望着碗底剩下的一朵莹白小花,并不敢抬头去看菱歌焦急的神色,只轻声道,“二少此行十分顺利,夫人不必担忧,我这次来便是奉命接夫人回南溏的。”
菱歌闻言脸上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欣然道,“他果真成功了,太好了!”站起身子来抓着自己的衣角,倒像是欣喜若狂之际有些手足无措,又望着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流苏花,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他说花落之前一定会回来,虽然是让你来接我回去,到底也不算他食言了。”林文津低声说了句“是”,菱歌又问道,“府上的那些茉莉花还在吗?我这次回去要采些下来晒成干花,留着冬日泡茶喝。”林文津听她说要回帅府,忙说道,“咱们此次并不回帅府去。”菱歌见他神色慌张,不由得一抹笑容僵在脸上,只疑惑的看着他。
却见林文津缓缓别过了头去,言语间透露着一丝心慌,“二少还没有搬回帅府里去,在城郊另置了一处房产,这次接了夫人回去,是要先和夫人补办一场婚宴,等局势安稳才搬回帅府里去,夫人可以稍作准备,咱们明日便动身回去。”菱歌见着他这样神色仓皇的模样,又听他这样说着,心想段连祺的处境怕是没有他说的这样好,定是怕她担心,因而言语间似有隐忧,却又想起他要和她补办婚礼,心中到底欢喜,也便不再多想,只环视着这间住了数月的屋子,心中竟涌起一丝难舍,因而又喃喃道,“不知道这一去,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林文津见状忙安慰道,“路途也不算十分遥远,夫人以后若想念这里了,随时都可以再回来的。”菱歌闻言心中宽慰,只微微点点头便回屋子里收拾东西去了。林文津看着她大喜过望的神色,听着她在楼上屋中轻声哼唱的曲调,只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