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春征一过,严维立便听取了张明纲的提议,要求修改税收政策,并加派精兵驻守奉阳,孙进良自然是第一时间将所知情报一一告知江彦清,他勃然大怒,当即将原川统制扣押收监,以重兵压境逼退严维立的派兵,并将数月来搜刮到严维立中饱私囊假公济私的所有证据账目尽数列出,当中还有整整一叠他与外国政府私下联络通敌卖国的密函,各种罪名加起来竟有百余条之多。安国政府的联合委员会联同政治法庭仔细审核过罪证之后,裁定了严维立贪污卖国等等罪名,革去所有职位,没收全部财产,监禁于南溏监狱。
不过数月光景,堂堂的政府主席竟成了万夫所指的阶下囚,这一日报纸上登了好大一张他收监之后的照片,身上仍旧穿着一件笔挺的深灰色立领上装,大背头梳得油亮,金丝眼镜也端端正正的架在鼻梁上,只是一双眼睛里不再有往日那诡黠的光亮,唯有一种望不见底的绝望,牢狱的铁窗将他的脸切割成三四个等分的画面,只觉得狰狞恐怖,夹带着令人心酸的凄凉。
此事牵扯众多,张明纲本来亦是受到牵连,然而事发前孙进良便已秘密安排他与妻儿逃往扶桑避难,无人知其行踪,虽然官职不保,到底是全身而退了。
几番周折,江彦清终于一揽安国政府军政大权,自然少不了嘉奖各位有功之士,立夏这一日更是在官邸中设下宴席犒劳各军中将领。席上的奢靡豪华不消多言,酒过三巡,各将领之间的奉承之言早已说尽,只得纷纷给彼此灌酒。孙进良此番功居头等,江彦清对他亦是赞赏有加,席上自然是喝不完的敬酒,众人中唯有一位江彦清新招揽的幕僚对孙进良颇有微词。
那人名叫郭世庭,是江彦清从国外重聘回来的军事顾问兼私人秘书,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打扮十分洋气,对这些老旧官僚格外看不上眼,又加上年轻人血气方刚,席上仗着酒气竟指着孙进良的鼻子骂了起来,虽然言语也并不十分粗鄙,到底让正春风得意的孙进良火冒三丈,若不是众人拦着,怕是当下就要干起仗来。二人皆是江彦清的心腹之臣,他也不好偏袒哪个,忙推说酒气上头,便匆忙离席,好在他这一走那闹剧也便消停了。
笙歌渐停,酒席散去,江太太将一盏醒酒汤端进卧室里来,却见江彦清已经盥洗完毕,正坐在书桌前看文件,她将汤碗递上,劝道,“总有忙不完的公务,喝了汤早些休息吧。”江彦清接过碗喝了一口,皱着眉头问,“静姝那丫头这两天可有来电?”提起女儿,江太太不禁满眼怜爱,说道,“昨天来过电了,说是不久就要回国,所以这段时间忙着和同学们参加各种派对舞会,忙得不亦乐乎。”说着又想起了什么,瞟了丈夫一眼道,“她问起连祺,我听那意思像是和他还有联系,不过那孩子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倒不敢细问。”
江彦清闻言冷哼一声道,“还需细问吗?那时政府撤销他的公职,静姝立即打电话回来让我无论如何保住他的性命,扬言若他有半点损伤便永生不进家门,若不是他从中挑拨,那丫头能说出这样的话?当真是女大不中留,岂不知那薄情的小子身边早有了红颜知己,我不过是怕静姝伤心才一直没有取消婚约。”江太太脸上一阵踌躇,沉默片刻又说道,“这婚约段段是取消不得的,静姝和他在英国的时候便已经是……”江彦清抬头用力的瞪了江太太一眼,她忙将后头的话吞回去,转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彦清长叹一口气,心中恨极了江太太未能给他生育一个儿子,又恨自己年轻时执着于教徒信仰不肯纳妾,才落得如今膝下凋零无人后继的境地,可这样的话哪里能说出口,因而只沉着声音说道,“郭世庭辗转找到了段连祺下野之地,这两日我已命他传信向段连祺伸出了橄榄枝,若他此次跌到谷底能学学乖,安份归顺于我,又肯好好对待静姝,我愿意不计前嫌重用于他。说到底他还算是个年少英雄,只不过太目中无人了些,当初他困守新阳我不肯出手相助,除了坐收渔利之外,便是要让他于困境之中学会安分守己,唯有经历过在陈之厄的人,才会更加渴望荣华富贵。”
江太太听他这样说着,倒是为远在国外的痴心女儿长舒了一口气,又禁不住担忧道,“可是连祺那孩子也是个硬骨头,万一他不肯呢?”江彦清脸上舒展开意味深长的一抹笑,说道,“再硬气的人,也有被逼到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如今只不过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念想,若是这些念想断了……”江太太凝视着丈夫,翘首等待着他往下说,可江彦清却只是冷冷的笑了一声,便不再多言,江太太心中忐忑不已,总觉得有什么不祥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