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江地处西南,是一座环山小城,高高低低的群山层层叠叠,冬日里眼及之处一片素然,和从前在江南所见的冬日景象截然不同,叫人于冰箜隆意之中觉出天地间的广袤,心境不由得也开阔起来。他们坐了一辆半旧的汽车,绕着盘山的公路开了三四个小时,午时只在车上简单吃了些干粮。山路颠簸,坐得人腰股酸痛,好在心姨沿途不时介绍一些风土人情给他们听,倒也不觉旅途的艰辛。
直到午后约莫一点多钟的光景,车子才在一个小镇的路口停下,高耸的竹制牌坊上写着朱红的“久安镇”三字,早有一辆牛车等在牌坊下。心姨招呼他们下车,段连祺心中疑惑,问道,“可是镇上路窄车子开不进去?”心姨却道不是,解释道,“二位身份尊贵,原不该屈尊坐牛车进镇,只是咱们这镇上鲜有汽车往来,只怕太引人注目了。”她这样一说,段连祺和菱歌便明白她所指为何,他们二人虽然从未坐过这简陋的无篷车子,心中有些别扭,可如今处境特殊,到底十分感激她的用心良苦,也便收拾东西上了那辆牛车去。
久安说是小镇,却更像个世外山村,一路上阡陌交通,地广人稀,隐约可见一间间青砖灰瓦的小屋子缀在群山环绕之中,像是零零散散的一枚枚小棋子,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飘荡出来,不消片刻便化成了一片烟云。
牛车行走了有约莫半个小时才停住,他们一下车便见远处一座尖顶的青山,山上浮着一层极浓重的白色雾气,把山顶也隐没其中,十分新奇。菱歌忍不住叹道,“好美的一座山。”心姨闻言说道,“那山叫落云山,山上这雾气终年不化,传说是从前天上的一片青云落到人间化成的。”菱歌一听更是向往之至,段连祺忙说道,“等哪日天气晴朗我一定带你上山看看。”
说话间心姨又领着他们走入一条林间小径,只见迎面一整片挺拔茂盛的竹林,冬日里竟犹自苍翠欲滴,若不是地上犹有薄薄一层未消的积雪,这生机勃勃,一碧千里的竹林倒真是令人联想不到这是冬日里的景象。竹林深处只见隐约几户人家,皆是经年老竹搭成的竹屋子,心姨带着他们来到当中一栋独立的二层小竹楼,说道,“这便是你们的住所了,文津交代得匆忙,张罗得也简陋,请二位勿要见怪。”段连祺正道着谢,抬眼却见大门上一对联子上写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分明是才刻好的联子,竹屑还新鲜着,段连祺深知这定是林文津留给他的励志之言,心中禁不住感慨万千。
虽是简陋的屋子,倒是极暖和,布置得也十分干净整洁,一应俱全,段连祺二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心姨领着他们绕着两层小楼一一介绍了一番,不想这屋子后头竟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正对着落云山。院子四面围着竹篱笆,当中一棵极高大的白流苏,此时枝叶落尽,只剩了寒风中向上伸展着的枝桠。倒是竹篱旁边的一株腊梅开得极好,金黄色的花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使人减去了三分舟车之劳。再低头一瞧,只见竹篱东边摆放着十数盆低矮的小植物,冬日里枝叶有些枯黄,却仍旧可辨是何花草,菱歌因疑惑道,“为何这里有这么许多茉莉花?”心姨带笑说道,“文津特意交代准备的,说段太太最喜欢茉莉,因段先生在府上替太太种下的许多茉莉花无法运来,只好备下几盆聊慰太太思花之情,原本我每日将他们养在卧室里的,见今日有太阳,便挪出来晒一晒。”菱歌闻言心中十分感容,拉着段连祺的手说,“等来年花开之时,希望你们能有重逢之日。”段连祺亦是感动非常,感叹道,“从前竟没看出来那小子这样有心思,下回见面要好好谢他一番。”
心姨的房子与他们隔着一条小径,晚间替他们张罗晚饭去了,菱歌将行李拿到二楼卧房中整理了一番,回到楼下时只见段连祺独自一人立在小院之中,一双眼睛凝望着远处的落云山,日头缓缓的朝山头滑落,漫天洒满了绮丽的晚霞,可菱歌却只看见山尖上茫茫的霜雾倒影在段连祺眼眸中,仿佛一片无垠而深邃的冰湖。
晚风中他略带呜咽的嗓音,低声唱着一折《四郎探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