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鸿一日飞不过千里,锦书自是难传,南溏帅府里虽知道段连祺和俄国人起了冲突,可终究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什么样的地步。隔着千山万水,菱歌心中担忧不已,只恨自己出不了半分力气,终日里在帅府中坐立难安,只没有半点办法。杜晓莉知道她的心事,常来陪着她说些宽慰的话,这一日她照常过来和菱歌作伴,聊着闲天,忽而想起隔天恰好是十五,于是杜晓莉便邀菱歌一同下棋,熬到头一个时辰和她一同去武神庙里上香。
菱歌自然知道这都是些无用之举,可她除了寄托神明,又能做些什么呢?因而也只有诚心以待,张罗了不少贡品香烛,由司机送他们到了城北的武神庙去。
那庙宇建在一座小山丘上,极高的一排石阶,显出一种高耸入云的气派来,站在石阶底下远远可见大殿的金碧荧煌,飞檐上的琉璃瓦在夜色中流动着奇异的光芒,隐约可见上头耸立的金色瑞兽。殿前两只巨大的香炉里早已是香火鼎盛,浓重的烟雾在冬天夜里仿佛一层仙气萦绕着朱红的大门,将那大殿氤氲得如同璇霄丹台一般,菱歌仰望着,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一种恐惧。那武神不比寻常菩萨神明,诸事皆可管得,但凡来求武神保佑的,大抵家中都有从武之人,可见如今这时局有多么的紧迫。
杜晓莉倒没有觉出菱歌的失神,嘱咐道,“咱们今日是诚心来祈求的,应当三拜九叩才是。”说着便拉着菱歌一起沿着那青石板阶一路叩拜了上去。菱歌十分虔诚,每一次的叩拜皆是一心念道,“只愿他平安归来,此外别无所求。”这样反复的祈求着,倒仿佛那愿望当即就要实现了。恰好这一夜庙里有和尚彻夜诵经,那些赶着时辰来上香的信徒纷纷留下听诵,菱歌心想她也是为上阵之人祈求的,且她所念之人还是一军统帅,既然旁人都留下了,她自然更应该留下,虽然那经文里吟诵的内容她大半都是听不懂的。因而跟杜晓莉说道,“我一个人留下便是了,让司机送你回去早些休息。”杜晓莉执意相陪,菱歌方要再劝,杜晓莉抢白道,“你风光之时疑心我攀龙附凤,如今你不顺心了,还不许我患难与共吗?”菱歌竟然无可反驳,只好遣了司机先回去,由着她一同留下。
那一夜万籁俱静,唯有庙宇中绵长而沉稳的念唱声音,木鱼声如檐下滴水连绵不断,偶尔几声铜磬声清澈响亮。一众信徒打坐在蒲团上闭目听经,仿佛天地间只剩了这空悠的一座庙宇,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希望与思念。许是太过聚精会神了,有数度恍惚间菱歌仿佛听到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琵琶声响,是她从前弹过的曲子,只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直到一声梵钟敲起,外头传来飞鸟扑打翅膀的声响,菱歌才如梦初醒的睁开了眼睛,一夜竟就这样过去了。清晨的武神犹自一身戎装威武不凡,可到底没有夜里那样令人望而生畏,大抵是可怜这些在家苦等音讯的人们,因而眉目间似是多了几分悲悯。
她们又诚心的叩拜了一番才走出了庙宇,天青色的天际飘过缕缕烟云,晨起风寒,两人不免裹紧了身上的外衣,毛呢的材质最吸味道,浓浓的香火味倒是让心上多了一份暖意。
司机昨夜听了吩咐不需来接,杜晓莉于是提议到天香楼吃浇头面,菱歌自然答应,从前她和段连祺便时常去那里吃蟹粉狮子头,只是一夜劳顿两人早已困乏不已,下山这一路走得极慢,到得大街上时已经人潮济济。菱歌本来要去拦黄包车,杜晓莉却嗅着空气中一阵甘甜的香味道,“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咱们先买些垫垫肚子!”
饥肠辘辘的两人望着那一大锅油光锃亮散发着热气的栗子正是垂涎三尺,忙朝那小摊贩走去,到了近旁却见那个炒栗子的小伙子正在大声的和对面卖小首饰的大叔聊天,炒栗子的说道,“我早前就跟你说过了,这时局什么生意都不好做,你偏不信,进了这么许多假货,这会子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吧,我看你要在这街上卖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回本钱!”卖首饰的见他趾高气扬,不服气的说,“要不是因为段连祺被辞退了督军职务,全城戒严时势紧迫,我这批珍珠首饰一定能运到奉阳卖个好价钱,奉阳人素来最喜欢咱们南溏城出产的首饰了,我前几回过去都卖了好价钱!”炒栗子的嗤笑一声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这些假货恐怕还没出南溏城就被守城的扣起来当碎石子扔了,亏你还想卖到奉阳去!”两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抢白着,菱歌的一颗心早已经七上八下的慌了起来,杜晓莉在一旁亦是吓得脸色苍白,菱歌忙跑到首饰摊前面,客气的问道,“这位小哥,方才你说段大帅被免去了督军职务,是真的还是讹传啊?我家就住在督军府附近,也没听说这事情呀。”
那卖首饰的打量了菱歌一番,见她一身衣物价格不菲,想必能是一位大客,忙巴结的说道,“这位小姐,想必还没有看过今日的号外吧,这样一个大头条,哪里还能有假!”说着怕她不信似的,将摊子底下拿来垫货箱的一张报纸翻了出来,呈在菱歌面前,指着头版头条上偌大的“公告”二字说道,“你瞧,这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的,段连祺率军北渡雁江时无端下令炮轰俄国舰队,破坏两国邦交,卫南政府鉴其独裁专行之状祸国殃民,特免去了他在卫南政府及军中的一切职务。”小贩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又道,“说起来这局势怕是又要乱了,新的督军上台之后还不知道会怎样……”菱歌接过报纸细细读着,只觉得脑袋里轰隆一声被炸开,耳朵里嗡嗡作响,卖首饰的后面说的话都像是小蚊虫的翅膀在扑动着耳膜,什么也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