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早上起得晚,菱歌中午并没有休息,服侍她的何妈送来了一份朱古力蛋糕,菱歌吃了一块,又喝了一杯英式红茶,倒觉得腻得慌,思忱着整日里这样闲懒,怕要胖成个肥婆娘了。不由得跑到镜子前头照了照,幸好,还是那窈窕清瘦的模样。
夏日极是漫长,她无事可做,心中禁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这样住着已有一个多月了,总归名不正言不顺,倒像是自己赖着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时日长久,她对这园子,这小楼,仿佛早有了一种依恋,若不是认真去思辨,倒好像自己真会天长日久的住下去似的。他对她的心思她自然明白,可终究身份有别,只怕到头来又是一场荒唐,于是一直锁着自己的心,像是极用力的用绳索绑着一匹试图狂奔而出的猛兽,她忽而怕极了,不知道这绳索什么时候会被扯断,到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烦乱的心事扰得她自己不得安生,须得找些事做,于是将琵琶取了过来,对着那一面圆拱窗户细捻轻拢的弹了起来。
滴滴答答的琴声仿佛细雨打在窗沿,流水似的音韵从指间流出,房间里的闷热登时少了三分,心上的烦躁也渐次被一点点往下压。她弹了一首《喜相逢》,又弹了一曲《雨打芭蕉》,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窗外的鸣蝉勾了一会儿神,手指一拨便弹出了一首她极少弹奏的曲子。
是极哀怨的曲子,缓慢的琴声仿佛一个女子的声音,低声倾诉着什么,时而又有激荡的乐声奏起,像是那女子伏在谁人的肩头处放声哭了出来。绣阁中的千愁万恨尽付于琴弦之上,菱歌自己也被那乐曲打动了,不由得心中一阵淡淡的愁。
盛夏的骄阳透过窗户上的抽纱帘子洒在地板上,风轻帘动,光影里一个跳动的小东西,正沿着那窗户上的木架子窜来跳去,隐隐传来唧唧喳喳的声响。菱歌侧目瞧着,才知原来是一只喜鹊,心中一动,不由得好奇的跑过去撩开了帘子,那鸟儿被声音惊动,扑着翅膀便飞走了,菱歌扶着窗棂往外头张望,早不见了鸟儿的踪迹,却发现窗户底下的园子里,段连祺独自站在树下,正仰头望着她。
七月里的阳光洒在他脸上,细碎得仿佛亮着光的金子,日光里的他翩然临风,英气逼人,树影斑驳在他脚下,一头浓密的黑发微微被风扬起。
小园夏日的闲昼里,菱歌和他隔着两层楼的距离对视着,只觉得他眼中泛起的柔情仿佛风里飘来的蒲公英,在她心头轻轻漾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绳索将断未断的撕裂声,从极遥远的心房里传来。
“你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这样悲伤。”车子里段连祺握着方向盘问道,菱歌微微一笑,只说,“小时候教我的琴师自己谱的曲子。”段连祺也不再问,本想专注看着路面,奈何身旁人今日身上的花香实在撩人,雪青色的湖绉绣花长裙又是那样素雅,终究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菱歌见状不由嗔道,“你专心着点开车。”段连祺调侃道,“有美人同车,颜如舜华,佩玉琼琚,连圣人都要醉了,叫我一介莽夫怎能专心得起来?”菱歌嗤了一声,说道,“上回坐你的车也不见你这样,原来是假正经。”段连祺闻言忙狡辩道,“上一次你没有戴着我送的坠子,这次戴了,我不过是在看坠子。”菱歌不愿与他分辨,总归是说不过他,免得自己又被绕了进去,但听他提到这坠子,摸着那冰凉的羊脂美玉问道,“你还没跟我说这坠子的由来呢。”
段连祺侧过脸看了看她,说道,“有野史记载,这坠子是从前一位妃子所有,她本是平民出身的琴女,皇帝微服私访时一见钟情,但屡次求爱不成,后来才知道原是她洞察了皇帝的身份,素知一入深宫深似海,唯恐一份深情终被辜负,于是不肯答应。皇帝得知后为了表明心意,将自己的一只御用扳指改刻成了这一枚琵琶相赠,寓意他愿意将全天下融为她把玩之物,宁可不要江山,也要娶得他心爱之人。”菱歌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问道,“后来呢?”段连祺本来想接着说下去的,却忽然看了一眼菱歌的脸,转念道,“我也不知道,本来野史上的东西就不可尽信,也就没有深究。”
菱歌悻悻然点头,想起自己的那把琵琶,不知道会不会同属一人所有,但唯恐气氛太过暧昧,生怕他以为自己是故意编出来附和他的,终究是没有说出口来。却听段连祺又说道,“我倒觉得这皇帝太不老实,拿一个玉扳指就将人糊弄了,当真不要江山只爱美人的话,就应当把传国玉玺拿来雕花相赠。”菱歌倒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道,“可见你将这劳什子送给我,也是为了糊弄我罢了。”段连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同你在一起,倒变成司马衷了。”菱歌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是在骂我白痴。”段连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咬着牙嗔道,“你再和我耍嘴皮子,当心我咬了你的舌头。”菱歌心上慌乱,一张脸热得仿佛就要沸腾,忙把手抽回,嗔道,“不许这样犯浑。”段连祺眷恋的看着她薄怒微嗔的样子,嘴角久久的牵动着,只觉得车内的这一片刻极是美好,比他从前经历过的任何快意之事都要令他喜悦,只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可以和她永远这样开下去,天长日久,永远没有走到尽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