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厩里的气味十分浓重,菱歌才走进去时顿觉有些刺鼻,走了好一会儿倒也慢慢适应了,只见成排的马厩里养着许多毛色鲜亮的高大马匹,菱歌虽不懂马,却也看得出不是寻常的品种。走到最里头一间单独的马厩前,几个喂马的工人见着段连祺,纷纷打招呼道,“段先生好。”四个人在那个马厩前站定,段连祺将菱歌拉到近前,指着马厩里说道,“你快瞧瞧那是什么。”菱歌往那里头张望,只见一层绵软的干草中间竟卧着一匹才出生的小马驹,浅棕色的皮毛极是鲜亮,额上一块雪白的印记仿佛一个下弦月的形状,此刻正酣然睡在干草堆里,小尾巴还不时一动一动的,可爱极了。菱歌从前也被爷爷带着上过马场,却从未见过这样小的马儿,心里头说不出的喜欢和怜爱,只呆呆的站在那里目不转睛,脸上的笑容仿佛晨起盛放的花,久久的绽开着。
良久,她终于回过神来,一侧脸才发现段连祺靠着马厩斜立着,一双眼睛凝望着她,或许是因为倒映着那暖黄色的光,仿佛那对眸子也在闪着光,只是那光格外的温柔,像是流动着脉脉的深情。菱歌慌忙别过脸去,才发现工人和李叔夫妇都已经不见了人影,四下里只剩了他们二人。
段连祺看出了她的窘迫,心里头仿佛吹过一丝晚风,轻轻浅浅的痒,但终究不忍心她一直这样难为情着,于是开口道,“今天傍晚才出生的,是个男孩子。”女人仿佛生来就带着一种难以压抑的母爱,菱歌听他这样说着,心中的怜爱之情早已泛滥成河,不由赞叹道,“真是可爱极了。”段连祺接着说道,“还没有名字呢,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菱歌打量着睡得极熟的小婴儿,不由自主的微微咬住了下唇,她是极认真的思考着的,却不知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早已经让身旁的人看得如痴如醉。
“叫他‘月影’可好?”菱歌转过头来说着,语气里尽是快活,“你瞧他额头上那个印子,多像个月亮。”段连祺惊喜的笑了笑,把身子探进了马厩里,低声道,“可要记住了,月影,这就是你的名字了。”那小马自然不懂得回应,仍旧享受着他来到人间的第一次酣畅睡眠。
四下里静极了,静得可以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菱歌对这样的寂静感到些许的恐惧,仿佛无形中一个透明的罩子,把她和他笼在了一起。菱歌急于打破这静谧,想了想终于说道,“于先生的事情还是要谢谢二少,虽然他……”段连祺闻言慢慢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说道,“我便是想着你今日才经历了死别的痛,若是能体验一下新生的喜悦,或许会好受一些。你的琴声那样哀怨,我听得出你心里的难过,可是生死之事终究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的,因此你也不必太过伤怀。”说着顿了一顿,又自嘲似的说道,“不过这样的话也只是安慰人的时候说说罢了,你不像我,见过那么多的杀戮,那么多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自然做不到我这样的从容。”菱歌倒不防他这样坦诚的倾吐心声,转念一想,他这样年轻便要尔虞我诈,步步为营,又经历过枪林弹雨,见过那样多的生离死别,着实不是常人可以承受的,不由感叹道,“世上自然没有几个人生来就爱杀戮,可怜你生在兵家,又在乱世之中担着这样重的担子,自然是无可奈何。”
只这一句话,像是往段连祺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荡起了圈圈涟漪。
向来人只看见他的风光无限,羡慕他出生在人人企望不及的赫奕门庭里,却从未有人体谅这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他心有戚戚焉,十分动容的轻声道,“但愿你这一生都不需要经历这些。”菱歌见着他微微失神的样子,忙说道,“多谢二少费心带我至此,我此时心里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段连祺见她虽然这么说着,可眉目间终究是流转着一种哀伤神色,便又说道,“于先生的事想来也是我的过错,若是连夜打电话通知警察局放人,说不定……”菱歌摇摇头,打断他道,“你已然尽力了,若当真要追究起来,还要怪我没有早些见到你,哪怕早一日也好。”段连祺心里忽然颤动了一下,犹自喃喃道,“是啊,你我都迟了一步。”
一回神望着她灯下清丽的脸庞,一对长长的睫毛像是微微煽动翅膀的小蝴蝶,每一下的颤动,都落在了他心头上。
原来爱上一个人,不过一瞬间的事情。
终究是压抑不住心里的暗涌,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的肩膀,菱歌仿佛早察觉了似的,正好在那掌心触到的一瞬间转身往前走了几步,段连祺一只手空在空气里,连忙收了回来。
“今日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菱歌的声音里略微有些颤抖,段连祺知道聪明如她,必定洞悉了自己的心思,只是略微了解了她的身世过往,明白她平日里的寡淡幽怨所为何来,此时若是强求,怕适得其反,因而只得强自把持着,答应道,“我这就送魏小姐回去。”菱歌这才回过头来,朝着那马厩恋恋不舍的道别,段连祺知道来日方长,也便客气的送了她返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