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于文祥的事情,杜晓莉家里对他们的交往颇有微词,总归是害怕受到牵连,杜晓莉正愁得肝肠寸断,听菱歌一早带来的好消息,满天的乌云总算是消散了大半,直拉着菱歌的手感激道,“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了。”又将段连祺的与菱歌的几次会面细问了一遍,止不住赞叹道,“当真是一番奇遇。”菱歌点点头,又道,“大抵今天就可以出来了吧。”正说着话,剧院听差的全叔便来传话,说门口有人找,杜晓莉拉着菱歌一起出去,果然是于文光,说是接到了警察局的通知,让他过去一趟,他赶忙请了假跑来找她们二人同去。
杜晓莉把菱歌托了门路一事寥寥交代了几句,于文光自然是感激不已,惊喜道,“接到通知的时候我还吓了老大一跳,原来是可以接哥哥回家了,魏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们于家没齿难忘。”说着又懊恼道,“一时忙乱,倒忘了给哥哥带一套新衣裳,上回见他那套实在破的不成样子。”菱歌这样听着,提议道,“等接了于大哥出来,你带着他上澡堂子好好洗个澡,我和晓莉上街给他买身衣服,干净体面的回家,也好让家中老人安心。”二人闻言直夸菱歌细心,决定就按这安排行事,乘了车子便欢天喜地的往警察局去。
当日为他们行方便的那位小警员并没有见到,另有一位四十岁上下的警察招呼他们在办公室坐下,原是警察局的局长,三人不禁暗自惊喜,得局长亲自招待,想来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谁知那警察局长未及开口先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日一早我们便接到了大帅府的通知,说于先生是被冤枉的,让我们放人,大帅的命令我们怎敢不从,赶忙就到拘留室里去给于先生开门,谁知道……”他停了话,端起桌上的茶杯,咕噜咕噜喝下去一大杯水,仿佛要从胸腔里使出好大的力气似的,缓了缓说道,“谁知道于先生竟然一时想不开,趁着看管的警员半夜歇息的空当,上吊自尽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断气好几个小时了……”
轰然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开了,好端端的晴天里无由来的划过了几道闪电,继而一场倾盆大雨不约而至,菱歌忽而像是被人在耳朵上蒙住了一层膜,什么都听不见了,脑袋里只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她看着身旁坐着的于文光嚎啕大哭的模样,却像是听不见那哭声,眼前突然浮起了那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的脸,憨厚的,不好意思的微笑着问她,“这个花色的布你喜欢吗?”
像是无意识的张了张嘴,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的语气,说着,“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死了?”
那场雨不间断的下了整整一天,路面上积了一层污水,像是乌泱泱的天幕塌在了地上,化成的一层水。春末夏初的空气这样的沉闷,饶是下了这样大的雨也仍旧是闷着。
杜晓莉陪着于文光通知家人过去认尸,随即便是哭天抢地的治丧。因着还只是恋爱关系,杜晓莉自然不便参与丧事,先自回了剧院。可总归也开心不起来,到了下午登台的时分,她虽然强撑着身子,可精神十分不济,菱歌于是提议道,“我去跟管事的说一下,让我跟唱吴歌的莺儿再凑一个节目,顶了你的独舞,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杜晓莉空洞的答应着,眼底尽是疲倦与悲痛。
菱歌弹琵琶为莺儿伴奏,到底是弹了这么多年琴了,只对了两遍便上了台去。只是因着太匆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个没完。直到上了台坐定,幽幽怨怨的吴歌唱起,菱歌才终于又陷入了于文祥的死讯中。她心中到底还是内疚与难过的,若是早一日救他出来?若是那日索性不答应赴约?若是一开始便不到他店里去?也许他自然不会遭此横祸,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也许?终究人是死了,还那样年轻,那样憨厚的一个人。越是这样想着,那难过便像是冰凉的井水缓缓的升上心房。
菱歌只恍惚的弹着琴,竟不知自己弹得是什么,直到莺儿唱到那一句“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她才终于回过神来,方觉玳瑁的指甲缠得太紧,把指头勒得生疼,幸好那琴声没有走调,不然该早听到台下观众的嘘声了。她冷着眼看着台下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仿佛有无数双眼睛都在悲悯的望着她。眼神缓缓扫到第三排最中间的那个位置时,竟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那深邃似夜色的双眼,仿佛能看穿她弦上倾诉的心事。她倒忽然间不怕了,不躲了,也盯着那对眸子看。渐渐的仿佛其余的人都凭空消失了,偌大的剧院里只剩了她与他,一人在台上弹着愈发凄凉的琵琶,一人在台下满眼怜悯的注视着,天地间什么都不剩了,只仿佛那夜在他家中的戏台子上一样,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了他与她,只剩了一句空灵的吴歌,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