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几株石榴晚来开了花,饶是在深夜里也看得出那娇艳的颜色。
魏云忠擒了一朵花骨朵在手里,回房关紧了门,压低声音对魏太太说,“我看了,是她一个人回来的。”魏太太早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听丈夫这样一说,松了一口气,半坐起身来说道,“那一家的日子都挑好了,可不能节外生枝。”魏云忠赞成的点点头,背过手去挠身后的痒痒,一边说,“就是名声不好,连个姨太太都算不上,还不能进门去,只能住到外头,可不就是金屋藏娇嘛。”随即又自我安慰似的喃喃道,“不过如今这世道变故这样大,今天是这个的天下,明日是那人的江山,还是趁着价格公道尽早把她许出去的好,姑娘就跟吃剩的大米一样,留在家里头迟早只有发霉的下场。”
魏太太若有所思的揉着被面上一根抽出来的线,踌躇道,“当真不跟菱歌提一提?”魏云忠原本在窗边立着,听着这话慌忙窜到床上,厉声道,“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心软了,那丫头心志那样高,若她知道要嫁给一个比他爹还老的,她肯从?只怕死的心都有!咱们就依如意夫人说的办就行了,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要寻死,那就是朱家人的事情了,要真是死了,我还让朱家赔!”屋子里没有开灯,只从窗户外头透过来一层单薄的光,打在魏云忠的侧脸上,魏太太抬眼瞧着他瘦凹进去的脸颊,黑暗中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可怖。当年她处心积虑嫁给的那个花样公子,如今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不由得心里一阵恨,只不知道该恨谁,心尖上仿佛被虫咬了一口,刺挠得难受。转脸看见墙上悬挂着的美女月份牌,猛然间想起了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想起魏云忠一直偷偷藏着的那张照片,想起也曾花容月貌的自己,这一切,仿佛镶着金边的遥远的一场梦。
自打身为前朝大臣的公公死后,家产渐渐被丈夫败光,那梦便像是日头下的洗衣泡沫,嘭一下碎了,只留下些水星飞沫。到底是梦一场。思前想后,那恨仿佛雪球越滚越大,这些年拜高踩低的那些市侩嘴脸便一张张浮现在眼前,她将巴掌拍在被面上,浅浅的一声闷响,冷哼道,“至可恨的还是那何家,那样早就结下的娃娃亲,眼瞧着咱们败势了,想都不想就悔了婚,若是那时候肯帮上一把,说不定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的光景。”魏云忠在她身旁躺下,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战乱的时候不是一家人逃到贡阳去了嘛,上个月我跟老柳喝酒的时候听他说如今日子也过得不好了,打点了人回来把老宅子卖掉了……”魏太太冷笑一声,说了句“活该”。
那哈欠像会上瘾似的,魏云忠一个连着一个的打,嘴巴里陈年的烟草气味积攒发酵成熏人的臭气,弥漫在房间里令人胃里渐渐翻涌,魏太太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习惯,犹自想起初见那时他的气宇翩然,吐气若兰,唉,终究是梦一场,你瞧,嫁给什么样的人,不都是这样的一生吗,说不定为女儿这样的安排倒能让她衣食无忧,还能帮衬些娘家也未可知。这样自欺的想着,也便沉沉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