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砖的坚硬与冰凉在膝盖上泛滥开一片酸痛,魏云忠心中想着,怕已经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吧。
内堂里隐隐传来他母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劝说着些什么,魏云忠想侧耳听一听,但精神部分疲倦,竟什么也听不见。
心想着父亲这回定是要将他打死了,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还没有娶进门来就已经怀了他的孩子,这种败坏门风的事情大学士怎能允许?想来这一次比的必定是完蛋了。可他没法子不向父亲坦白,叶翠冉的父亲已经发现了事情,若是再不把婚事半了,闹起事来只怕他会死得更惨。
终究是自己冲动了,他正反思着,心中乱无头绪,只等着他父亲家法伺候,那祖传的皮鞭他受过一次,一鞭子下来皮开肉绽,疼得他几天都下不了床,想起来都后怕,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终于见他父亲黑着一张脸,和他母亲一起走到了堂屋里来。
魏云忠见状,忙将一颗脑袋低到了尘土里,哽咽着说,“父亲,儿子已经知道错了,求父亲原谅。”
魏大学士在一旁的官帽椅上坐下,冷哼了一声道,“不成体统的畜生,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就敢学人家当父亲,真是丢尽了我魏家的脸!”
魏云忠悄悄抬了一下眼皮,只见他父亲并没有请出家法长鞭,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见他母亲在一旁朝他使了使眼色,略带三分笑意,他便知道事情也许成了。
“儿子从小没有见过那样活泼可爱才貌双全的女子,才会一时间意乱情迷犯下大错,只求父亲不要为了儿子这糊涂事情气坏了身子。”
魏大学士叹了一口气,问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做?”
魏云忠说道,“我既做错了事,便要承担所有的责任,我与叶翠冉两情相悦,还望父亲成全。”
魏大学士又问道,“听说是个采莲女子?”
魏云忠答道,“是,她与一般的富家小姐不同,非但没有半分小姐脾气,更是体贴入微,贤良淑德,时常劝解儿子要多读书,因而儿子才会对她动心。父亲见了她必定也会喜欢,是一位极好的姑娘,只不过出身在一个贫寒的家里,耽误了她罢了。”
魏夫人见丈夫不语,便帮腔道,“若真是这样,我必定也会十分喜欢的,咱们的家世已经如此,倒不必非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富家千金,女人家要能相夫教子才好。”
魏云忠忙说,“母亲说的极是,再过几个月她为儿子剩下一儿半女,咱们祖孙三代便可共享天伦了。”
魏大学士仿佛被最后这一句话打动了,终于软下了心肠,长叹一声道,“那便抓紧时间把喜事办了吧,别等到肚子大起来更不好看。”说罢起身,又嘱咐道,“不能亏待了她娘家人。”
魏云忠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连忙叩谢了一番父母亲,魏大学士挥挥衣袖走出了堂屋,魏夫人连忙扶起了儿子,让他在椅子上坐下,半嗔半恼的说道,“你呀,以后可不能再这样胡作非为了!”
魏云忠一双脚早已软麻,一边捶着一边应和道,“母亲放心,儿子从此收心,不再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彼时正是傍晚时分,叶翠冉在家中苦等消息,心急如焚,不禁又后悔起那时的冲动,万一他家不同意,她和腹中孩儿可怎么办才好,心慌加上害喜,呕了好几回。
直到日暮西斜,忽然一个听差的坐了黄包车来家里找她,说是魏公子请她到照水亭相见,她心中仍旧是忐忑不安,慌慌张张的便跟了那车子去。
照水亭里漏进来一片夕阳,仿佛铺了一条殷红的软缎子,将立在亭子中间的魏云忠衬托得玉树临风,叶翠冉下了车,远远瞧见他的身影,忽然间只觉得即便一切没有了结果,曾与这样一位翩翩公子夫妻一场,也是一生铭记的回忆。她终究是动心了,即便抛却了名利富贵,这一刻,她亦是动心的了。
“云忠。”她轻轻唤了一声,朝他走了过去。
魏云忠闻声回过头来,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神色,带笑对她说道,“以后该叫夫君了。”
叶翠冉的眼眶瞬时热了起来,一颗慌乱跳动的心也渐次安稳了,只觉得这一切仿佛一场梦,而她立在梦中,被他轻轻抱在怀里,只愿此生这场梦都不要醒来。
“翠冉。”他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咱们给孩子想个名字吧。”
叶翠冉禁不住一声笑,说道,“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怎么取呢?”
“如果是男孩倒好取,家中有排字,若是女孩便要好好想想了。”魏云忠说着,在她鬓发间温柔的一吻。
叶翠冉“嗯”了一声,思忱了好一会儿,晚风从她耳际拂过,远远的仿佛听见了几句歌声,氤氲在浅淡的回忆里。
“咱们因一首歌相识,所以若是女儿,就叫她菱歌吧。”叶翠冉说着,抬起头来神情的望着魏云忠逆光中俊朗的侧脸。
他点了点头,喃喃道,“羌管弄晴,菱歌泛夜,便叫她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