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里一阵调笑声混合在浓烈的酒气里,发散在风中,那一池荷花仿佛被熏醉了,迎着风摇摇曳曳。
因着贪恋藕花深处的几支丰硕莲蓬,叶翠冉将小舟划出了好远,今日采莲的人本就不多,才出了两艘船,往日里作伴的人都乘另一只小船走了,只剩了她独自一人撑着小船漂泊在清风湖上,过几日便是月半,今夜倒是有几分清月,她载着满仓的莲蓬与月光,慢悠悠荡在湖面上,水声隐隐动人,倒叫她忽然想起那日在照水亭边听到的那首歌,当时听得如痴如醉,词里头描绘的生动画面倒像极了她和一帮采莲姐妹,她平日里也读些诗书,偏爱写菡萏的词句,那首词她念过,那夜的旋律也十分好记,惯唱菱歌的她不过听了一遍就记住了,此时趁着月色撩人,她便对着满湖荷花悠然唱了起来,“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船动湖光滟滟秋,贪看年少信船流。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
正自唱得投入,忽然听见一阵男子的轻浮笑声传来,说道,“好一句遥被人知半日羞,如今我知了,你可羞了吗?”说罢又是一阵笑。
叶翠冉不曾想这么晚还有人在这附近游玩,只听得那声音是从照水亭的方向传来的,她性子想来泼辣,此时暗夜里更是顾不得许多,且她在水中他们人在岸上,更没有什么可怕,于是便大着胆子回应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还敢笑别人,我倒是问你羞不羞!”
亭子里的人闻言又起了哄,纷纷问她姓甚名谁,唤她到岸上相互认识,言语间越发的放浪形骸,叶翠冉见他们如此放肆,也便不敢多说了,只将竹篙撑得快了些,岸上的人见她不语,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谈笑,隔了片刻,当中有一个男子大声问道,“你方才唱的那首歌是从哪里学来的?”
叶翠冉心想,这人刨根问底的真讨厌,于是不以为然道,“是我自己的歌,不用从哪里学!”
那男子又追问道,“那你可是连小姐吗?从前这歌我只听连小姐唱过,若你是连小姐,便随我回府上一趟吧,我家魏公子想你想得好苦,相思入骨,快要不能好了。”
叶翠冉本就正是好玩的年纪,听他这么说着,不禁来了兴致,想着那连小姐定是为举世无双的家人,那魏公子怕也是个多情的种子,只是两人凑不到一块去,才会使得那魏公子相思成病,于是便亮着嗓子问道,“哪位魏公子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自然是魏大学士家的魏公子啊。”男子大声答道,“前些时日咱们还在‘桂香斋’见过面的。”
叶翠冉闻言心中一惊,不曾想那男子所说的魏公子竟然是大学士家的长子,去年佛诞,魏大学士府定了不计其数的荷花,她随着父亲到魏府上送花,偌大大一套公馆,装修得十分气派,当时仿佛见过那个魏公子一面,隐约记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仿佛还拿着一朵花骨朵调戏过她一番,当时懵懂,只觉得那人十分讨厌,不曾想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子。
男子见她不语,又喊了几声“连小姐”,叶翠冉装不下去了,银铃般的笑声连连响彻风中,说道,“我才不是什么连小姐,不过作弄一下你们罢了,当真是笨死了!”
亭子里的人闻言哄笑不已,都跟着她骂那位男子“笨死了”,仿佛听见一声恼怒的呵斥声远远传来,叶翠冉也倦了,不愿再做逗留,便抓紧将小船往岸边划去。
好不容易靠了岸,四下里黑压压的,那点稀薄的月光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她栓好了船,赶忙将莲蓬收拾好装进了麻袋里,正起身要走,忽然五六个人影便挡在了她面前。
叶翠冉吓得惊叫了一声,手中的麻袋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几个男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问道,“方才是你?”
叶翠冉倒不防他们真的从照水亭找了过来,见他们人多势众,当下心惊肉跳了起来,自知玩笑开得过火了,却又不愿意向这几个人低头,只好强作镇定道,“是我,如何?”
其中一个男的说道,“这小娘子的性子倒是泼辣,想来咱们公子或许会喜欢。”
另一个也笑道,“模样长得好像也还可以,年纪也不大,嫩得很呢,带给公子解解闷也好。”
叶翠冉闻言吓的六神无主,正想着找个空当逃跑,那几个男的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张开手臂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讪笑道,“你左右是逃不出去的,不如陪我们走一趟,去给魏公子唱唱歌解解闷,回头给你些赏钱自会送你回来。”
叶翠冉见此时四下无人,若是大声呼救估计也不能得好,万一他们动起粗来更是得不偿失,但跟他们走必定是不可行的,天知道他们这些人会做出些什么畜生行为,抿着嘴思忱了一会儿才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你们家公子恐怕早已作起了春秋大梦了,不如这样,明日咱们约在这里相见,你们将那魏公子带来,我亲自给他唱歌解闷,别说一曲,唱一日都行。”
那几个男的一听此事可行,便纷纷跟叶翠冉击掌为约,约定了隔天相见的时间,叶翠冉这才提着那慢慢一袋子的莲蓬仓皇而逃,路上双脚发软,险些摔了个四脚朝天。
“咱们不如趁现在去府上找魏公子耍一耍,瞬间将这事情告诉给他知道。”当中一个男子这样说着,当即得到了附和,于是几个人便当真往魏府去了。
到得魏府已经是夜半时分,因着大门上了锁,几个男的带着叶翠冉绕到了后面,给了打更的几个钱,打更的早已经跟他们厮混熟了,二话不说便开了门。几个人绕过了数重庭院,走到了一处厢房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那魏云忠并没有真的相思成疾,不过为着连素衣嫁给了段祥麟,又因着学业上的事情被他父亲斥责了几句,罚了他禁足,于是心中不悦了几日,此时正坐在房里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听得敲门声响起,又见门外人影绰绰,便想着可能是那帮酒肉朋友来找他了,心中一阵窃喜,连忙跑过去开门。
“你们这帮兔崽子还记得我呀……”他自顾自说着话,一开门便见那几个人站在门口满面春风的笑着,约好了似的齐齐向他鞠躬道,“恭喜魏公子喜得美人!”
魏云忠仿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什么美人?哪里来的美人?你们明知道连素衣嫁了人,莫不是专程上门来取笑我的吧!”说话间冷哼一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爷我才不在乎她!”
当中一个男的闻言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清风湖边的特别好,今日我们哥几个便替你找到了一朵出水芙蓉,你可快些想想怎么谢我们吧!”
另一个男子也说道,“可不是嘛,连明日约会的时间都替你订好了,兄弟们这番义气不说感天动地,起码也应该感人肺腑吧。”
魏云忠还是听不明白状况,几个人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他听,他一面听着,只觉得心中一汪湖水早已荡漾个不休,忍不住感叹道,“几位兄弟果真是有心了,那明日我便等着一睹芳颜了。”
几个人都笑他满园春色关不住,又笑闹了好一会儿才各自散了,末了都纷纷提醒魏云忠道,“明日可记得早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