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晴不曾想,他说的那个地方竟然就是他的家中,督军府。
若是她早知道来的是他家里,她自然不会同意,这才交往了几日便往他家里跑,显得她多心急似的,也只怪自己太糊涂,一路上只顾着胡思乱想,直到他停下车子拉开车门,她才发现已经到了督军府的大门口,悔之已晚,只好硬着头皮随着他进了家门。
想来这位大少爷定是从未邀请过女同学女朋友到家里来过,从大门口到那个叫“留园”的小院子这一路,她仿佛稀有动物似的,赚取了府中各色人等的侧目。段连钰瞧着她落落大方却又不自觉双靥绯红的样子,禁不住拉住了她的手,她心中一惊,却如何也甩不开他的手。
彼时正是晚饭时分,因着段祥麟今日不回来用饭,晚饭的菜式比起往常减了几个,谁知后来段连祺和二姐段曼琳竟跑了过来,说是段连钰邀他们过来吃晚饭,沈雁回闻言忙让厨房又添了几个菜式。几个人围坐桌旁正念叨着段连钰怎么还不回来,便闻听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沈雁回便让张妈开始盛汤团子,才装了头一碗,便见段连钰步履轻盈的入了门来,身后竟还带着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两人的手拉在了一起,沈雁回一瞧便明白了过来。
她打量了苏慕晴一番,见她一身素雅装扮,略施粉黛的面庞比出水芙蓉还要清雅三分,眼眸清澈而灵动,微笑时唇线优雅十分可人,她将目光流转到儿子段连钰身上,见他望着她只痴痴的笑,心中也跟着欣喜了起来,见他二人仿佛新婚的小夫妻,只管愣在原地,便只好先开口道,“你这孩子,带客人回家也不知道先提前知会一声,我好让厨房多做几个菜式。”又走上拉住了苏慕晴的手,慈爱道,“你如何称呼?”
段连钰此时才终于回过了神来,忙为她们作了介绍,侧目间见段连祺和段曼琳此时凑在桌子前面正对着他二人心照不宣的笑着,段连钰又指着他们说,“那位是我二妹妹曼琳,你们是校友,她应该是比你小一届,这个小调皮是我小弟连祺。”
段曼琳连忙起身对她微微颌首,彼此问好,段连祺也站在了二姐旁边,鞠了一躬说,“苏姐姐好。”苏慕晴受宠若惊,忙也跟他问好。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倒是与她想象中居高临下的官宦世家迥然不同,心上终于安了几分,沈雁回又吩咐厨房再做了几道家宴的菜式,不消片刻一张桌子便被摆满了各色佳肴。
“今日托苏姐姐的福,咱们也能大饱口福了。”段连祺对着那一桌菜肴感叹道。
段曼琳推了推他的脑袋,笑道,“快擦擦你的口水吧,堂堂的段家二公子竟是个大馋虫,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段连祺夹了一块鸡肉放在苏慕晴碗里,低声说,“不必拘谨,多吃一些。”
沈雁回见他们二人情意相投,又见着苏慕晴大家闺秀的举止,心想这门亲事怕是跑不掉了,于是饭桌上对这位准儿媳妇亦是格外热络,自然也怠慢不了段连祺姐弟,一顿饭说说笑笑的吃了两个小时有余。
七月里的夜风送来留园里淡雅的花香,闻之令人忘倦,只觉得夜仿佛还很长,自然也舍不得早早撤了宴席。往常这个时候段连祺早已经要上床休息了,隔天一大早多的是四书五经兵家宝典等着他呢,照顾他起居这些事情他母亲向来不管,这夜因着是大太太招待他们用饭,不由得也上心了些许,眼瞧着这个钟点他和姐姐都还没有回去,便让女佣陪着到了留园里来。
她等闲不来这里,因而沈雁回见着她自然有些惊讶,夜色中只见她浑身珠光宝气,新制的橘色宽袖长裙上一大簇的团花纹娇艳欲滴,衬着她一脸妖娆的妆色,更显得艳丽迷人,沈雁回心想,当时段祥麟怕也是为着这张脸,这个身段,才会在相识几日之后便将她迎回了家中,连祺和曼琳那两个孩子长得这样清秀,也少不了有她的一半功劳。
终究是共侍一夫,荣宠分半,自然做不到真心相对,但是面子上的规矩总还是面面俱到的,三太太进了门先是对大太太行了礼,然后才说,“我过来接他们回去,只怕闹到太晚打扰太太休息。”
说话间才注意到了餐桌一角立着的段连钰和苏慕晴,她登时明白了过来,捏着嗓子对沈雁回嗔道,“太太这是看不起我,有喜糖吃也不通知我一声。”
段连钰见苏慕晴羞低了头,也红了脸,笑道,“三太太最爱说笑。”
三太太见他们两个人娇羞情怯的模样,更是来了兴致,调笑道,“咱们的大将军竟然也有害羞的时候,真是古今第一奇闻啊!”说罢捂着嘴轻笑了好一阵子,沈雁回见状拉着她的手说,“你可等着吃喜糖吧,到时候少不了请你。”
两位太太又说笑了好一会儿,三太太才带着段连祺和段曼琳往主楼里去了,见他们三人一走,苏慕晴也便向沈雁回辞道,“天色已晚,我不打扰伯母休息了,今日多谢伯母款待,下次有机会再登门拜访。”
沈雁回拉着她的手,笑道,“以后要常过来吃饭。”又看着段连钰说,“你送苏小姐回去。”
望着一对小情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沈雁回心中猛的一沉,一种无由来的慌乱与不安萦绕在她的心间,她独自在餐桌旁又坐了一会儿,张妈过来问她是不是可以撤席了,她却没有作答,只望着张妈说,“你去问一下督军回来了没有。”
张妈说,“督军回来了,方才让听差的过来吩咐准备一碗鸡丝粥给他做宵夜,今晚他要宿在太太这里。”
沈雁回“哦”了一声,又问,“厨房可准备了?”
张妈答说,“已经在煮了。”沈雁回便起了身来,说,“那我回房间去等他吧,一会儿粥煮好了也送到我房间来。”说着话便径直走回了房间里。
段祥麟大约过了一个钟头才回来,浑身的酒气,想来又是一场不小的应酬。
沈雁回见他进门时面红耳赤却只是微醺,忙伺候他更衣,又取了热毛巾给他擦脸,这才吩咐厨房将煮好的粥端了上来。
段祥麟每每在外头应酬总是吃的不多,此时亦是饿了,三两口便把那碗粥吃了,又喝了几口热茶,酒气几乎都消散尽了,定下神来望着身旁的沈雁回一脸温柔的微笑,不由说道,“总是辛苦夫人服侍我。”
沈雁回笑道,“老夫老妻的还说这些做什么。”又问道,“今日怎么又喝这么多酒?”
段祥麟伸了伸腰肢,说道,“过几日便要上战场了,军中弟兄们趁着今日闲暇便设了几桌席喝了一顿,连钰那小子倒是不在,否则今夜恐怕也要醉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沈雁回听他这么说,便将今夜的事情说给了他听,段祥麟仔细听着,脸颊的笑意渐渐晕开,“怪不得对那卢小姐这样不讲情面,原来是早已有相中的了,这小子,还瞒着不让我知道,想来这趟凯旋归来便要定亲了,你可打听过她是哪家的小姐了吗?家世门第可相配吗?”
“她的家世你不必担心,门当户对十分般配。”沈雁回说着话,绞着手里的一条帕子,低声说,“倒是我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次连钰不应该随你上战场。”
段祥麟泰然自若道,“连钰十五岁就跟着我征战南北了,又不是头一回上战场,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雁回摇了摇头,说,“我也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了,总归就是心里不安生,要不这次不让他去了罢,可巧有了一个合意的对象,让他们二人早早成亲开枝散叶岂不更好。”
段祥麟听着这话,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说,“夫人这话当真是闺阁里的小女人所言,男儿还未成就一番事业便整日想着娶妻生子,能有什么出息?再者,此次战役事关重大,正式连钰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他必定是要冲在前头立下第一份战功的。”
“可是……”沈雁回还要恳求,段祥麟却打断了她的话,握着她的肩膀说道,“夫人尽管放心,连钰身边皆是些得力猛将,我一定保证他毫发无损的回来。”
沈雁回望着丈夫笃定的神色,叮嘱道,“你可千万要保他平安归来。”
段连祺又肯定的表了一回决心,沈雁回才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临睡前一颗心仍旧慌得不得了,纷繁的梦境也搅得她不得安宁,只得默默念着一遍遍的《心经》,许愿道,“明日一早我便亲自到庙里上香祈福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