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她起得极早,仔细的换好了一身月光白的长旗袍,薄施粉黛,倒看不出一夜未眠的样子,心中忐忑,觉得那西洋钟仿佛不会走似的,好不容易挨到了十点钟,思索着就职典礼怕是结束了,方才出了门。
她心中主意已定,走出了魏公馆一段路程便拦住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把她送到大帅府,那帅府是何等戒备森严的地方,且今日新帅上任,更是岗哨严密。她本来已经想好了一番说辞,可老远的见着那极高的青砖门楼,一颗心只差没有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离着大门还有百尺开外的距离包车夫就让她下车,她心念一转,让车夫绕到了她上回去过的西门。才一下车,门口背着长枪的卫兵便拦住了她,细细的盘问起来。菱歌虽然心中紧张,脸上到底还是极为镇静,三两笔将名字写在登记的簿子上,对着那卫兵客气的说道,“劳驾找一下林文津副官。”那卫兵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一双眼睛里满是戾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问道,“你是林副官什么人?”菱歌早已料到会被这样盘问,不慌不忙的答道,“我和林副官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一看我的名字自会相见。”说着又朝那士兵行了个礼,恳切道,“实在是家中有事,才到这里来寻他,劳驾小哥帮帮忙。”那卫兵闻言,倒像是明白了似的,眼中缓缓浮起笑意,说道,“原来是副官夫人大驾光临!我们倒没听说林副官结婚了,哦,还是女朋友吧?家里头怕是出了急事,嫂子才会跑到这里来的吧?”菱歌倒不防他会这样猜想,可事情紧急,她只好任他这样误会着,倒省了不少口舌,于是只说道,“要命的事情,劳驾小哥快些帮我通报吧。”那士兵闻言皱起了眉头,说道,“林副官这几日确实忙得不可开交,此时还陪着大帅在严主席那里呢,大帅才上任,有不少公事要处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菱歌长叹一声,绝望道,“这可如何是好?”那士兵倒是热心肠,忙说道,“门卫房里有地方可以歇息,嫂子先去那里等着,等林副官一回来我马上帮嫂子通报。”说着招呼了一个听差的来引菱歌过去,她自然是千恩万谢,小兵又说道,“我自到帅府当差,林副官没少关照我,嫂子不必和我客气。”菱歌只得朝他点点头,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半分地。
此刻那林文津自然不晓得自己凭空多了一位如花美眷,只尽忠职守的跟在段连祺身旁。
段祥麟退位后,为着避嫌,早几日便搬离了大帅官邸,住到了南溏外郊的宅子里,段连祺从主席官邸处出来后,便匆匆赶往外郊,与父亲及一众将领幕僚会面。
一个会议开了三个小时,会议室里烟熏缭绕,桌上地上布满了烟蒂,那梁德泰已经被就地正法,与梁德泰私下勾结的李玉山、乔振邦自然是同罪而治,段连祺又传命下去,彻查素日里与梁德泰交情匪浅的其他军部将领,必定要将叛军的残根余冠拔除干净。渌洲由原来东大营的师长赵常云带兵驻守,北大营交由段连祺的大姐夫孙进良统领,南溏统制一职则由段祥麟昔日的副将张明纲担任,半年前便是他截获了乔振邦与李玉山的秘密电报,功不可没。其余主要将领也都大规模的替换过,自然都是一早便甄选妥当的人物。孙进良与张明纲皆是段祥麟的亲信,自不用说,那赵常云亦是跟着段祥麟征战多年的开疆元老,段连祺秘密练兵那半年里二人同吃同睡,自然是知根知底,此时交由他接管渌洲最为妥当。会上段连祺对赵常云援兵神速赞叹不已,他虽然已是大帅,到底是他们看着长大的,自然不能失了恭敬,倒是那赵常云受宠若惊,忙将段连祺的有勇有谋赞扬了一番,又说道,“今日二少不但奖赏了全军上下,还自请停用一年俸禄,将银钱用来贴补前日一战中老百姓损失的钱物,如此胸襟与谋略,当真是令人佩服。”段连祺推说过奖,只说道,“我不过初出茅庐,往后仰仗各位叔伯照料的地方还多着。”
段祥麟在一旁看着儿子运筹帷幄的样子,脸上遮不住的欣慰神色。想起那日他秘密回国,父子两个谈起时局问题,他只说了一句“以战去战,以杀去杀”,段祥麟便知这半壁江山后继有人了。
为着刚上任,不便太过铺张,只在父亲处设了一个家宴庆祝,今日开会的十数个将领及幕僚自然留下来吃席,大姐夫新官上任,少不了携了家眷同前来热闹一番。她三姐因嫁给了财务部长的公子,为着避军政之嫌,只递了帖子来贺喜,二姐因远嫁西南,也赶不及来,早早已经打过电话道贺了。
宴席上三姨太太自然是风光无限,养出了一位大帅儿子那是何等的荣耀,也因着大太太在段大少爷战死那时便因伤心过度去世了,二太太常年礼佛,等闲不出佛堂,因而昔日的铁马将军便只剩了她这位风韵犹存的三太太相伴在侧,独享一枝春色。只见三姨太太一身珠光宝气,流霞锦的旗袍上用掺了金丝的锦线绣出层层叠叠的团花图样,整个人便像是罩在一层流光中那样耀眼。
段连祺素来与他母亲不睦,见她来者不拒的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阿谀奉承,只面子上应付一下和她碰了一杯酒。倒难为了三太太,极力做出慈母的模样,攀着儿子的手臂直吩咐道,“你如今身上担子这样重,可一定要好好休息。”又吩咐旁边的随从道,“今日报纸上登的那张照片非常英俊,回头记得给英国寄一份过去,让静姝瞧着也高兴高兴。”她拉着段连祺说个没完,他连忙借口敬酒脱身,可转眼瞧着众人一碗碗的互相灌着酒,怕又是不醉不归,这半年来他总归是醉怕了,忙与父亲交代一声,便悄声退了席。
才出门,他便对身后的林文津低声说道,“乔振邦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秘密养在老家。”后头的话他没有明说,林文津却早已心领神会,只觉心上一沉,应了句,“是,我自会处理。”
段连祺强撑着精神坐进车子里,疲倦如山洪倾泻般汹涌而至,几乎只是一秒钟的时间,便靠在后座上沉沉的睡去了。